第五章 灰姑娘
那年夏天,謝彩鳳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學。她考得不是很好,只是一個專科,裝卸機械專業(yè)。拿著錄取通知書,謝彩鳳望著灰蒙蒙的天際,自言自語道:“哈,裝卸機械,難道我的命運總與這碼頭連在一起?”
晚上,牛背灣那株蒼虬的老黃桷樹下,一家人坐在那張收折桌旁吃晚飯。
謝鐺鐺一邊喝酒,一邊說道:“沒錢,上什么大學,那錢能買多少米多少燒酒?再說了,讀中學就用了人家的錢,這總不是什么好事情。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差欠人家那么多錢,不趕緊找事做掙錢還人家,還要等到幾時?”
“碼頭人,就要剛硬,豪氣,閹豬沒準還有發(fā)性情雄赳赳的時刻。往昔碼頭女子,為埋葬老爸可以賣身,現(xiàn)在就不能依靠自身,把自己差欠的爛賬還了?”謝鐺鐺說話,沒有人稱,也許,他已經不把謝彩鳳看作自己的孩子,好像在同一個外人說話。
謝彩鳳把飯碗一擱,站了起來,冷冷地說:“有人口口聲聲說我有野老公,我的野老公自然管我的吃穿用項。我當然要上大學,至于我如何上大學,與任何人沒有關系。”
“哈,我知道自己能耐小,當然也管不了其他人,我只能管端我家飯碗的賤人異種!”謝鐺鐺諷刺道。
老媽也說:“小鳳,你這么大了,也該可憐一下我們兩個老骨頭吧?!?/p>
謝彩鳳冷笑一聲,沒有回答。她抬起頭,望著天上的繁星,嘿嘿笑了起來。
深夜,小鳳媽起來解手,走到小屋,卻摸著了懸在空中一個軟綿綿的物件。開燈一看,唬得她三魂掉了兩魂。原來,懸在小屋柱頭上的正是謝彩鳳!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撿了一條命。
謝鐺鐺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老媽哭嚎著說:“你到底要怎樣嘛,啥子事干不得,卻要尋短?”謝彩鳳咬著牙說:“你們救我干甚,我是異種。不能上大學,我活著還有啥子意思?”老媽說:“你上學,家里好作難?!敝x彩鳳倔強地說:“我的事,不要你們管。”謝鐺鐺把腳一跺,說:“讀,你個鬼女子賣身去讀!”
聽到這話,謝彩鳳笑了,笑得好深沉?!肮?,說得果然不錯,我中學就是賣身讀的,沒有用過某人的一分錢,讀大學更不能用某人的血汗錢了。我曉得,使力氣活多累多苦呀,一天汗爬水淌地掙那幾個錢,我卻能松松活活就掙來。”
謝彩鳳接著一臉壞笑。“我怎么瞎了眼,生在了這樣一個家庭?!要是我生長在一個貴人家,別說是大學,就是研究生,就是留洋,有什么難的?哎,我怎么這樣傻呀,我怎么沒想到,可以賣身上大學呢?”她哼了一聲,輕蔑地望著發(fā)呆的老爸老媽。
這天晚上,困牛石邊,嘉陵江水輕輕拍打著江岸。謝彩鳳與牛宏手挽著手,從困牛石上揪扯起來一個人。那是羅癲子,他迷糊著,揉著眼睛,嘴巴吧唧作響,望著眼前這兩個人??v火犯羅癲子才從監(jiān)獄出來,他也不去別處,就在這碼頭附近晃蕩。也許,他也就只能待在碼頭。
謝彩鳳嘻嘻笑了。她和顏悅色地走過去,說:“羅叔啊,我問你個事,你一定知道的。你說了,我請你喝酒。你說,你同周蘭,到底有過什么事情?”
羅癲子說:“我不知道。給我酒啊!”
牛宏咬著牙,掄起拳頭,威脅著說:“羅癲子,在牛背灣碼頭,哪個不說你同周蘭的事,你敢不說?”
羅癲子嘻嘻哈哈著:“我怕,我怕?!?/p>
謝彩鳳把牛宏拉開?!巴d子犯不著動氣?!彼е:瓿刈?,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也許,羅癲子就是這樣,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涂呢?!?/p>
這時,在他們身后,傳來羅癲子的聲音?! ?/p>
酒色與財氣是鋒利的刀
驕蠻和傲慢如瘋長的草
金錢加美女卻無所不能啊
這世道真的亂了套
……
謝彩鳳望著自己將要就讀的學校。
工業(yè)學院地處城市的郊區(qū)。從外面看,門臉不是太宏偉,無數(shù)學生從門口出出進進。謝彩鳳在牛宏地陪伴下,朝里面走去。
在學校大操場,有幾張桌子,擁擠著好多報到登記交學費的人。
謝彩鳳站在收費處張貼的收費標準前,看自己該交多少錢。看完,牛宏拍拍她:“走吧?!眱扇俗咴阡仢M鮮花與綠草的校園里,喇叭里正放著歡迎新同學的歡快樂曲。
看著這一切,聽著這動人的歌曲,謝彩鳳真的想哭?!芭:旮纾疫@人一向沒有眼淚,可是不曉得為什么,今天我特想痛快地哭一場,真的。”
“傻瓜,就是賣血,也要把你的學費交了?!迸:臧参恐x彩鳳。
醫(yī)院在東水門,是一個私人醫(yī)院,牛宏和謝彩鳳要在這里賣血。牛宏積蓄不多,要應付大學昂貴的學費還有難度。經過激烈爭論,牛宏準備賣1000cc血,謝彩鳳卻準備賣150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