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后,三輪車成了我的傳家寶,用來拾糞了。糞是莊稼的肥料,向生產隊交糞,可以計算工分,頂替田間勞動。生產隊收糞的價格為六分錢一方,一方是一米見方。下田干活,好勞力一天七八毛錢的積分,我一天是八分錢。
我不愿意讓生產隊長管著我,寧可去拉糞。天蒙蒙亮就出來,從昌平老家向北京方向蹬,一路拾馬糞、驢糞,出來得要早,農村人早起拾糞的多,不早就被別人拾走了。
最長的一次從昌平蹬到了北京德勝門,來回騎了一天一夜。拉糞一年多,每天都是一車糞,等有了返城的可能,我又騎著三輪車回京了。
朝陽區(qū)有個養(yǎng)牛場,叫中阿公社,在酒仙橋,一天收一千公斤的草,收的價格是一公斤草八厘錢。那時北京野地多,草很厚。
三輪車又派上了用場,我蹬著去割草了,過上了割草為生的日子。我還撿橘子皮,蹬著車滿胡同、大街上轉悠,見有人扔的橘子皮,就放車上,回家晾干。等攢了一麻袋,賣給藥店,價格是一麻袋六七塊,但攢這一包不大容易。
母親已經(jīng)改嫁,我找到母親,隨了繼父的姓,從此跟兄弟姐妹又聚在了一起。我的生父會中醫(yī),繼父是中醫(yī)世家。
解放前,民間會中醫(yī)的人多,跟打算盤一樣,可算是普遍性的一技之長。這些人在解放后,有的走入了醫(yī)院,做了國家的醫(yī)生,多數(shù)人還是在民間,叫做“游醫(yī)”,我的生父、繼父都是這樣的游醫(yī)。
家里就是診所。在這樣的家里太煩了,來的病人沒有斷的,天天晚上都是滿屋人。北京中醫(yī)學院的學生也總來,泡在我們家里增長實踐經(jīng)驗。
我在繼父家,過不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沒有獨立空間,簡直煩死了,但就此受了醫(yī)學的熏陶。來家里的病人多,不幫忙也得幫忙,我由幫忙打下手,到獨立給人號脈開藥,實踐了中醫(yī)。
年輕人貪玩,繼父給醫(yī)學院學生上課,我也跟著聽,聽著聽著,沒興趣了,就溜出去練功了。我從小養(yǎng)成了練功的習慣,到早晨五點準起來。這么多年來,不管經(jīng)歷了什么,就是有一樣,我沒斷過練功。
長成青年了,我不愿總待在家里當幫手,出去找工作了。開始做了很長時間的臨時工,三月半年就換個單位,在工業(yè)局、電鍍廠一類單位待過。沒工作了,就又蹬三輪車去割草賣錢。
當時朝陽區(qū)勞動局的處長夏寶山很照顧我,勞動局不讓青年人成為閑散人員,就算沒的干,他也給我安排上閑置,在理論上不讓青年沒有工作。
我有一次分配在友誼商店的機會,友誼商店賣出口轉內銷的緊俏商品,是個青年們羨慕的好單位,搶著去。去友誼商店的名額,開始說有我,最終沒有我,分配我去一商局,做了服務業(yè)。
我在單位先做臨時工,經(jīng)過考察期,轉成正式工,總共干了十一年。趕到改革開放,號召人們下海經(jīng)商,我就響應號召,辭職了。
單位里大多數(shù)職工不敢下海,主要是觀念轉不過來。我在觀念上沒有障礙,因為我在藝人、游醫(yī)的環(huán)境中長大,相信一句老話“好漢不掙有數(shù)的錢”。在單位,一輩子怎么樣,一眼看到底了,下海了,或許有更大的發(fā)展。
能誘惑我的,沒有具體的,就是“未來”兩個字。
人們不愿意下海,主要是看上公費醫(yī)療,生了大病,藥費不用愁。所以工資掙得再少,想到藥費的保證,心態(tài)也平衡了。
我也考慮到了這一層,開始我辦停薪留職,就是不工作、不要工資,但人事關系還保留在單位,生病有公費醫(yī)療。單位不給辦,我索性就辭職了,當時有股自信,覺得走到哪吃到哪,才是有本事的人。
沒有保證,就憑自己了。我先賣水果,后賣菜,生意順時,一天能掙出原來一個月的工資。那會兒掙錢憑體力,有體力就有錢掙,干什么都能掙錢。我辦了個體營業(yè)執(zhí)照,辦個副食商店,現(xiàn)在叫“超市”。
但個體戶叫人看不起,在老百姓里信任度差,我一度開商店,在胡同口建起來,胡同里的居民路過,一看就議論:“不行,別進去,個體?!?/p>
這是大家眼光的問題,等日子久了,見我的貨不欺人,也買得多了。我的人生經(jīng)驗是:“不管什么事,是事想開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