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nèi)的空氣迅疾凝固了似的，梁醫(yī)生給樊世榮把完脈很識趣地走了出去，寇振洲見狀只得岔開話題：“陸蓁那邊……我已經(jīng)安排人過去了，慰問金也送到了位，你就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要人照辦了。這不，我給你帶來了這個……”寇振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疊起來的紙袋，遞給樊世榮，“是我叫人在陸蓁的墳上抓的土，她是土葬，沒有骨灰，你……你就留著做個紀(jì)念吧……”

樊疏桐進病房的時候，樊世榮已經(jīng)側(cè)身睡了。他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將一大袋蘋果擱床頭柜上。見窗戶開著的，風(fēng)將窗簾撩得老高，他連忙過去關(guān)上窗戶，又給父親掖了掖被子，這才在床邊的椅子上輕輕坐下。他習(xí)慣性地掏出煙和火柴，但馬上又放回去了，意識到這是在病房。

“爸，我要走了，明天下午的飛機?！彼髦栏赣H不會聽見，仍輕輕地說，“沒辦法，深圳那邊事情太多，來了這么些天，都翻天了……連波昨天問我還回不回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回來……又能怎樣呢？”說著他深深地嘆口氣，郁積在心底的悲傷整個兒壓倒了他，“爸，我不是怕你恨我，我是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你。以前不懂事，總覺得世間的一切真理都在自己手上，自己認(rèn)為是對的就不會錯，可是這些年栽了這么多跟頭，我算是明白了，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認(rèn)知這個世界，總有個過程，而我的過程……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說，很多事情是沒辦法走回頭路的?！?/p>

“可是爸，我從來就沒有在心里真正跟你對抗過，我做的那些事無論多么渾球，都是為了……為了證明自己很強大，證明我可以不在乎你怎么對我，證明我不需要父親一樣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越去證明越表示我其實太在乎你，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在乎你對我的感情，太在乎反而跟你期待的方向背道而馳。即便這幾年賺了些錢，在外面也很風(fēng)光，可以說什么都不缺，但我不開心，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敢見，我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而失去的，這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我曾經(jīng)去找過朝夕，就是去年見的她，真的……讓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她好漂亮，比她媽還漂亮……可她看上去過得不太好，大冷天還幫人看夜攤賺生活費，性子比她媽還拗。我很真誠地懇求她的原諒，她跟我說了句‘如果我媽能聽得懂，我就原諒你’，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媽……當(dāng)時瘋得都不像樣子了。爸，這都是我造的孽啊，就是現(xiàn)在，我還在造孽……”

樊疏桐捂住臉，壓抑著聲音。

壓抑得很痛苦，渾身都在戰(zhàn)栗，仿佛有根無形的長鞭在無情地抽打著他，噼噼啪啪抽得他皮開肉綻。而他自知這是他該得的，他今生都將被那樣的鞭子抽打，看不見的鞭子，足以抵上千刀萬剮。從小到大，他都不怕疼，被父親揍得屁股開花哼都不哼一聲，長大后才明白，真正的疼痛并不是肉體上的，而是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