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奇太太大喝一聲道:“蘇珊·伯靈,坐下!”
比徹停下了演說,所有的眼睛齊刷刷地望過來。她一下子燒紅了臉,忙不迭地解釋說:“我見有人來了。我想……”
“米妮會招呼他們的?!闭f著,比奇太太又將注意力放回到比徹身上。蘇珊一個人坐著,訕訕地想看來今后這家人再也不會邀請她來了。新到的客人進(jìn)來打招呼,她沒和德雷克兄弟握手,這兩個家伙滿身的酒氣和雪茄味。兄弟倆看到她在,都非常高興(有一次她在信里對奧古斯塔說:“他叫我琢磨不透,我想我還是不要給他回信了。”我不清楚這個“他”究竟是指兩兄弟中的哪個,但是這哥倆似乎對她都有點(diǎn)意思)。
她憋著氣扔下一句“失陪”,便逃出了客廳。
她奔上樓梯,身上的塔夫綢沙沙作響。她恨恨地踩踏著每一節(jié)樓梯,仿佛那是亨利·沃德·比徹的臉。上樓去做什么?看書?沒那個心情。還是畫畫好了。過了一陣子,門開了,一波喧鬧聲涌進(jìn)屋里。蘇珊沒有抬頭,只希望這名不速之客能識趣地自動離開。她聽見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了,這才抬眼,卻迎上了比徹先生的表兄弟、年輕的不知其名的沃德先生那張嚴(yán)肅而又好奇的臉,她真想把手里的素描本扔過去。“希望沒有打擾你?!彼f。
她把素描本面朝里往身旁一放,沒好氣地說:“沒有,完全沒有。”
“你在忙什么?”
“瞎忙乎?!?/p>
“在畫畫嗎?我知道你是藝術(shù)家。”
“誰告訴你的?”
“艾瑪”。
“艾瑪盡挑好的說?!?/p>
他始終都沒笑過。只見他把手搭在門把手上說:“沒有的事。如果你再不回去畫畫,我就真走了。我不想打擾你,只想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待會兒。講那么多話,聽得我頭昏腦脹的?!?/p>
她忍不住出言譏諷:“有些人可相當(dāng)欽佩你表兄的口才呢?!?/p>
他眼神里夾雜著迷惑和驚奇,嘴里說道:“你就不能專心畫你的畫,別來管我的事?”
他身上帶著一種她所熟悉的安靜。這一特質(zhì)在那些與動物打交道的男人身上都有,比方說她的父親。他看起來并不像一個感情脆弱的人,話應(yīng)該不會太多,也不會想要討人喜歡。
“那好吧,”她說,“如果你不來管我的話?!?/p>
“那就比較難了,”他嚴(yán)肅地說,“不過我盡力而為吧。”
說罷,他果真就背過身去,研究起書架上的書來。她原以為在房間里沒法和他劃清界限,結(jié)果還真可以互不干涉,他只是沉浸在藏書室的暮色里。每當(dāng)她抬起頭,看見的都是他站在那里,低頭讀著,背對著她。
她畫的是三個女孩在農(nóng)場庭院耙地。她專心致志地畫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沃德先生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到了她身后正偷看她的畫。她抗議地?fù)P起頭來,醞釀著情緒。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有半點(diǎn)火氣:她只是在等他的恭維。但他只是淡淡地說:“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還能有錢拿,真是不錯?!?/p>
“怎么這么說?難道你不是嗎?”
“我沒在做事,也沒錢拿?!?/p>
“可你不是一直在工作嘛。那個地方太陽應(yīng)該很大吧。”
“佛羅里達(dá)?我曾經(jīng)試著種過橘子?!?/p>
“結(jié)果沒成?”
“結(jié)果染上了瘧疾,一會兒發(fā)冷、一會兒發(fā)熱,忙得不亦樂乎?!?/p>
“哦,你染上了瘧疾!”蘇珊說,“我也得過。這病最討厭了,燒得人暈暈乎乎的、打不起精神。你覺得挨過來了,它又回來折騰你。我真是同情你?!?/p>
“你真是好?!彼f。她看著他的臉,長得相當(dāng)不錯,線條粗獷,肌膚古銅,下巴堅挺,湛藍(lán)的眼睛漾出陣陣笑意。她傻傻地說道:“橘子的事,我也是挺遺憾的?!?/p>
他吹了個口哨,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狀??磥?,他并不像她以為的那樣一本正經(jīng),也有風(fēng)趣的一面。他說:“這活兒只是過渡過渡。好了,你接著畫你的畫吧。我可是說過不打擾你的。說話算話?!?/p>
但她放下畫本,追問:“過渡?那什么才是你想干的?”
“我已經(jīng)開始干工程師這行當(dāng)了?!?/p>
“老大不小了才改行呀?”
他一臉認(rèn)真地說:“我以前是耶魯?shù)模┓茽柨茖W(xué)院??墒遣恢趺吹模暳υ絹碓讲?。我以為會瞎掉呢?!?/p>
他從外套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副銀框眼鏡,在兩耳上架穩(wěn),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都是被他們嚇的。”他說,“前些日子我才發(fā)現(xiàn),視神經(jīng)其實沒有什么問題。我的確有散光、遠(yuǎn)視,還有一大堆毛病。但只要弄一副眼鏡,什么都解決了?!?/p>
他身上有股小男孩兒似的認(rèn)真勁兒,也許這點(diǎn)兒激發(fā)了她的母愛。她說:“所以現(xiàn)在,你可以回耶魯念書了?!?/p>
“我已經(jīng)荒廢兩年了,”年輕的奧利弗·沃德說,“班上的同學(xué)全都畢業(yè)了。我要去西部當(dāng)一名工程師。”
蘇珊哧哧地笑起來。她的反應(yīng)讓沃德一臉詫異?!安缓靡馑?,”蘇姍說,“我只是覺得蠻有趣的——流著比徹家族血液的人居然說要去荒涼的西部當(dāng)工程師?!?/p>
他站在那里,雙手停在耳側(cè),眼鏡在鼻梁上掛著,慍怒地說:“我身體里可沒有比徹家族的血液。”
“可是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