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激烈爭辯兩種政治制度優(yōu)劣的時候,愛麗夸耀地說,她可以自由地到白宮前面游行,抗議美國卷入越南戰(zhàn)爭。唯慨也說,就在同一時期,他同樣可以自由地到克里姆林宮前面游行,抗議美國卷入越南戰(zhàn)爭。
有一次,在紐約市開會,休會期間,愛麗陪同一位蘇聯(lián)科學(xué)家到斯得灘島渡口散散心,這位先生專門拍攝駛過自由女神像前一艘運送垃圾的敞篷船,船上堆滿了臭氣熏天亂七八糟的廢料,海鷗呱呱地叫著笨拙地在自由女神像前糾纏。唯慨從來不干這種事。在一次乘坐大巴車,從面臨海灘大酒店的住處到阿瑞稀薄天文臺的路上,他的那些同事,熱衷于拍攝一路見到的破爛不堪零落倒塌的棚屋和波多黎各貧民用瓦楞鐵皮臨時搭建的小屋,他從來也不像他們那樣。他們把這些照片提供給誰呢?愛麗大惑不解。在她的頭腦中幻想出那么一個巨大的克格勃圖書館和資料庫,專門搜集資本主義社會里的不幸、不公、不善、不義和種種矛盾。
在有人問到某些問題時,唯慨會這樣說,蘇聯(lián)的官方立場是這樣,1956年匈牙利劇變是由一些隱藏的納粹分子組織的,1968年布拉格之春是由領(lǐng)導(dǎo)層中沒有代表性的反社會主義小集團掀起的。不過,他還要附加一個說明,如果他聽到的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如果這些是真正的平民百姓的起義,那么,他的國家對這些運動的鎮(zhèn)壓,就是錯誤的。關(guān)于阿富汗,他毫不猶豫地引證官方的辯護理由。有一次愛麗到他的研究所,在他的辦公室里,他堅持要讓愛麗看看他的短波收音機,機子上的不同頻道,用俄文字母整齊地標出倫敦、巴黎、華盛頓。他跟愛麗說,他很自由,愿意聽哪個國家就可以聽哪個國家的廣播。
有一個時期,他的很多同事聽信他們國家的花言巧語,認為有黃禍威脅。“你想想,中國軍人一個挨一個肩并肩地,把整個中國和蘇聯(lián)的交界線都占據(jù)了,一支入侵的部隊?!彼囊粋€同事質(zhì)疑和挑戰(zhàn)愛麗的想象能力。他們一群人,在研究所主任辦公室里,站在俄國式茶炊的周圍?!熬蛻{著中國現(xiàn)在這樣的人口出生率,要想全部通過邊界,那得花費多長時間?”混雜著并不可靠的潛藏兇險的預(yù)兆和算術(shù)游戲的樂趣,答案居然就宣布了,“永遠不可能?!蓖だ实婪颉べR斯特說話隨便,就像在家里閑聊??墒潜R那恰爾斯基不這么看;他爭辯說,一旦大批的中國軍人駐扎到前線,人口出生率就會自動下降;所以別人的計算方法必然要出錯,而計算方法出錯是由于運用了未經(jīng)他批準的數(shù)學(xué)模型。幾乎沒有人誤解他的意思,人們都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在中蘇關(guān)系最為緊張對峙的時期,就愛麗所知,他從來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具有傳染性的偏執(zhí)狂和種族主義的盲動之中。
愛麗喜愛俄國式的茶炊,并且能夠理解俄國人喜愛這種茶炊的感情。他們的月球探測器這個成功的無人駕駛月球漫游者,樣子就像是一具裝有金屬線條輪子的澡盆,在愛麗看來,似乎其中就有那么點技術(shù)來自某些古代制作茶炊的技藝。某一次,在六月份一個清明爽朗的早晨,唯慨帶她到莫斯科郊區(qū)的一個公園,去看零零散散分布在公園里的展覽廳和展覽品,其中就有那架無人駕駛月球漫游者的模型。其中一座建筑是展覽塔吉克自治共和國的器皿和裝飾品的。就在它的旁邊,有一個宏偉的展覽大廳,里面裝滿了與實物大小相同的足尺模型,各種蘇聯(lián)的民用航天器幾乎頂?shù)巾斉?。蘇聯(lián)人造地球衛(wèi)星1號,是第一個繞行地球軌道的航天器;人造地球衛(wèi)星2號,是第一個攜帶動物上天的航天器,所攜帶的小狗萊伊卡,最終死于太空之中;月球探測器2號,第一個到達另外天體的航天器;月球探測器3號,第一個拍攝到月球背面照片的航天器;金星探測器7號,第一個安全降落在其它行星上的航天器;東方1號,第一個載人太空飛船,攜帶蘇聯(lián)英雄宇航員尤里·加加林(1834—1968)在環(huán)繞地球的軌道上運行。展覽大廳外面,兒童們把東方號發(fā)射助推器的尾翼當做滑梯,他們一個個卷曲的金發(fā)、碧藍的眼睛,少先隊的紅領(lǐng)巾飄舞著,歡聲笑語地滑落到地面。大地,俄羅斯人管它叫“咱們倆”;蘇聯(lián)在北極海中有一個大島,俄羅斯人叫它“努瓦爺咱們倆”,就是新地島。就在那個島上,1961年蘇聯(lián)引爆了五千八百萬噸級的熱核武器,這是迄今為止,人類這個物種,一次性造成的最大的爆炸??墒沁@里看不到任何的一點跡象,這里陽光明媚,小販們在叫賣冰激凌,莫斯科人很為此感到驕傲,舉家外出游玩,牙齒脫落的老人沖著愛麗和盧那恰爾斯基微笑,把他們當做一對情侶,這片古老的大地看起來,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