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fā)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fù)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fù)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tài);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尚屑盒?,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莊子講完南郭子綦的故事,接著便展開議論,大談世間萬相的林林總總,也是談得很妙的。我們接著往下看:"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
這寥寥數(shù)句,就把我們的人心說得很透了。
"大知閑閑",大智慧的人安閑自在,智慧很廣博,知識面廣,胸量也大,表現(xiàn)得與眾不同。他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感覺,沒有多少話要說。小智慧的人呢,莊子形容為"間間"。間間是什么呢?就是聰明伶俐、無孔不入、削尖腦袋、搖頭晃腦的樣子,仿佛什么都懂。老莊道家的觀念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就這樣談。"大知閑閑",也有注解為廣博的,但主要還是講氣定神閑,沒有那么多廢話。"小知間間",小智慧的人是很精細,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師心自用,老是要找人家的破綻,老是唧唧喳喳的,總是這里錯了,那里又不對,這些都是小智的表現(xiàn)。大智的人,他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他基本上不怎么料理這些是是非非,任這些在他心中起起落落。"大知閑閑",他不太管事,老天爺管什么事呢?小智的人一天到晚假聰明,天天管閑事,天天去觀察找別人的漏洞。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炎炎,指氣勢凌人。真正的大言,它的氣勢就是很大的,不說話都能夠有很大的氣勢,有一種威勢在里邊,他不用說什么話別人就服了。就像云門寺的佛源老和尚,他說話也不多,無論說什么話大家都服從,他的氣勢在那里。那么小言呢?詹詹,每天都在啰啰嗦嗦,每天都是長長短短、是是非非說個沒完,這些都是小言。不管是大智還是小智,總之是有智,你還不能棄圣絕智乃至于無智,你就不是超一流高手。絕世武功是要超出智術(shù)之外的。不管你是大言還是小言,總而言之都是有言,并沒有達到無言的境界。因為有言,才會有以后的是非。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你有智有言,那么睡覺時就會心神不定,就會睡不著。我們經(jīng)常處于"其寐也魂交"的狀態(tài),睡覺時胡思亂想,睡著以后就開始做夢,還要同自己的魂魄打交道。不管你做什么夢,有夢也好,無夢也好,你進入另外一個境界了。"其覺也形開",覺就是醒,睡醒以后,形體就開始不安寧了,每天忙這忙那,忙東忙西。我們講心神和合,和諧共處,但要做到可不容易。這里描繪"魂交"、"形開"的原因是什么呢?
下面這一句就給出了答案,其原因是"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什么是與呢?給予。接,就是接納。用佛教的話一下子就說明白了,一個是根,一個是塵。塵,就是與,是客觀,外部世界的色、聲、香、味、觸、法,就是給予我們的客觀存在。客觀世界給予我們這么多東西,我們用什么來接呢?就是用眼、耳、鼻、舌、身、意來接納這些信息。所以"與接為構(gòu)",一個是主觀的存在,一個是客觀的存在。與,是客觀的給予。我們精神的食糧、信息從哪里來呢?從外部的客觀世界來。接,是誰在接呢?是我們的主觀世界在接。翻譯成佛教的話來說,就是"根塵相即"。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不是給予就是接納,也就是取與舍。我們每天都是在人與人的關(guān)系之中取舍,于是就有榮辱、是非、利害、得失。這些就是"日以心斗"??!
這些主觀、客觀的東西在我們的腦海中來來去去,讓我們的心每天都陷在里面,勾心斗角的。說來不好聽,實際上誰不在勾心斗角呢?干這件事是否對我有利呀?別人是在說我的長話還是短話呀?諸如此類的猜測,使我們的心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