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空隙,容易感到人生的無奈?;叵攵紩罹o緊擒住了原該閑適安逸的生命,不免渾身迷惘。本來行到水窮處,應(yīng)該坐看云起時的,空下的時間卻不夠閑坐,只夠孤魂野鬼似的晃悠。
落單的經(jīng)驗多了,我又學(xué)會另一種乖。隨著路線行進,憨憨地找個地方晃;有時是古玩藝品店,進去摸幾塊玉、幾方印石,跟老板扯點兒天南地北的話,若言語生味,對方延入小室奉茶詳聊,馬上敬謝告辭,取張名片后會有期。一疊稀奇古怪的名片就是這么來的,不乏"旗袍訂做"、"水族館設(shè)計"、"都彭調(diào)音"之類,一輩子用不著的片子。
換一種心境,體貼大都會的浮世,有時也會獲得意外的驚喜。漸漸,能在瞬息萬變的臺北大街,撿到一點點生活的余韻。既然,時刻表不能不帶,行進之間的心情,總可以自己換季吧!
我放棄"圣瑪莉"、"九如"的早點,提一只大皮包,開始半個鐘點的晃蕩。就在"宏恩醫(yī)院"門口站住了--我本想進去逛逛,看一大早病來病去的臉,又擔心最近身子較虛,禁不住空氣中藥味的熏,作罷了。一旁有輛老式腳踏車,后座載了個木框,里頭十來盆榕樹盆景,吸住我的眼光。沒看到賣樹人,扯喉嚨喊了,沒人應(yīng)。醫(yī)院里走來一個壯碩的白發(fā)老頭,我以為是抓完藥的病號,沒搭理,他卻呵笑著:"買樹呀!自己種的自己種的啦!"濃厚的閩南音,硬硬朗朗的莊稼味兒。我心內(nèi)發(fā)噱,若剛才我進去逛,與他照面,出來又與他買賣,不成了一老一小兩個無聊人嗎?"大伯公哪,"我用家鄉(xiāng)的敬稱說:"你去看醫(yī)生啊?"他大約太久沒碰到陌生小姐用老稱呼敬他,馬上不見外地說:"嘸啦,去放尿啦!""好所在哦,做生意,人家?guī)婺阍O(shè)好了!"我說。他笑得很開心,好像不賣一棵樹,光上大醫(yī)院的廁所,也值得來一趟的。
老人家話匣子一開,兒子三個、媳婦兩個、孫子小學(xué)三年級……統(tǒng)統(tǒng)出來見面。他兒子做盆栽批發(fā)的,生意有夠大,自個兒苗圃一大片,忙得跟"灰"一樣(像灰塵,風往哪吹,就往那兒飛),他在家無聊極了,叫兒子端幾盆回家,天氣好,他出來蹲賣,兒子很不滿意,老叫他在家里享福嘛,干嗎忸著脾氣出來賣樹?"我一天賺的,夠你賣一年了!"他學(xué)兒子的口吻。
當然不是錢的問題,是在兩端時間的空隙里迷惘的事;過去的莊園沒了,百年安眠還未到,總不能成天坐搖椅等著。他牽車出來賣小樹,意不在樹,大約碰到像我這樣可以開話匣子的人是最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