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能利用她。”父親說。

“沒有任務(wù)，她是隨心所欲的?！?/p>

“誰叫這里只有她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島。出生在這里就這點兒好處了?！笔┢跽f，“賀，你總不能讓我們眼睜睜等著被利用吧？”

少許的沉默，我父親終于抬起眼，“你收到的消息是真的嗎？”

施契揚了揚手上的紙條，遞給父親，“賀，我們這群亡命的人，既然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就不值得被利用了。唯一愿意與我們保持聯(lián)絡(luò)的，只可能是一種人——一種我們再也辜負(fù)不得的人。”

父親沒有說話。

“真真假假的，也只能讓馥鱗替我們分辨?！?/p>

聲音停止了。

我掃開了最后一圈世界。

父親推開門回到屋子里時，我也正看著眼前那一尊漂亮的女人。這女人這么好看，美得一點兒也不張揚，令人心馳神往地融入她的溫柔自得。我不懂我父親怎么會做這東西，我仰起頭看著表情凝重的父親，問他：“這是誰？”父親看了我很久，久至我明明從他的眼神里看見渾散濕潤的光暈，但他卻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回答我：“海神?！?/p>

“海神？”

我怎么會相信你呢，父親？我怎么會相信一個男人所雕刻出來的和藹如神的女子會是他生命里一個漠不相關(guān)的存在？那應(yīng)該是我的母親吧?？上?，我只有七歲。我歪著頭看著你走過來，撫摸我微卷的齊肩發(fā)，我還小，頭發(fā)長不到那么長。我歡喜的樣子令你欣慰。你心里也許在默默地說：“頤紗，她很喜歡你，天生便喜歡你?？上也恢牢沂遣皇菓?yīng)當(dāng)讓她走出這個禁錮的島。你已羽化，必然會變成大海簇?fù)砦覀?。那是你說的，你死后，將你撒在海中，沿海而居，我們一家人便永遠在一起?？上н@孩子有天生的疾病，甚至不能下水被你擁抱一次。頤紗，無論如何你應(yīng)該指引她，是不是？”

父親在內(nèi)心喃喃自語之中捧起我，我一慌張就抱起那一尊小小的海神像，我們?nèi)吮舜舜負(fù)怼８赣H走向海，那些冷淡的水汽順著我骨髓里的殘余攀爬上來——會微微地疼。他走到浪花匍匐的沙灘中，我低頭便看見父親腳下綽綽浩渺的青藍水流。我真的在海中央了，在海中央了。我惶恐而興奮，真想掙脫他，順著一捧一捧的浪花推往遙遠的別處。只是我仍然害怕，這天地一池是我宿命的劫。天一會兒便黑了。對岸的城鎮(zhèn)將生機勃勃地?zé)艄鉃⒃谶h處的海面上。父親指著那些水面上游動的火光，向我要一個答案。

“馥鱗，你想去那邊嗎？”

我想，他帶我來海邊是因為他覺得我母親會無聲地指引一切。人哪，不敢相信無由的因果，卻始終認(rèn)為萬物終有關(guān)聯(lián)。但我們的障礙是該如何去深信這虛無的結(jié)論，然而，一旦自身搭建好那一座關(guān)乎信任的虛無橋梁，怎樣的不可思議我們都會心甘情愿地穿行而過，甚至為此懷有毫不動搖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