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的是社會之一部分,人類之一群體,背景上浮動著世道人心的退化。
這本小說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初版,1948年再版,1949年三版。
據(jù)楊絳先生說,《圍城》還沒有全部完稿時,已在《文藝復興》月刊連載,引起很多讀者關注,“急不可待地盼著下一期雜志出來,先睹《圍城》”。當然,讀后感很是多樣。好評如潮中,有人附會索隱,認為書中的孫柔佳就是現(xiàn)實中的楊絳;有人譏諷《圍城》是“香粉鋪”、“活春宮”。這類負面評價引起了共產(chǎn)黨的文藝理論家巴人先生的憤慨。他在報端發(fā)表文章說,謾罵《圍城》的人不是共產(chǎn)黨人,他是代表共產(chǎn)黨發(fā)表該文。據(jù)說巴人這篇文章一出,譏諷、批評《圍城》的人立時“偃旗息鼓停止攻擊”,其威懾力相當可觀。
從1949年到1979年,國內(nèi)似沒有再印該書,也不怎么提它,倒是旅美的哥倫比亞大學夏志清教授在其《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給了很高評價,引出了一些西方語言的譯本。“文革”結(jié)束后,中國出版界對《圍城》再度關注。198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排印該書,錢鍾書在“重印前記”中表示感到意外,并說夏教授對《圍城》的評價“過高”。
新版《圍城》的熱賣,把錢先生又一次變成了熱門作家。當時一位朋友新開了“文革”后三聯(lián)書店第一家分銷店,所進該書一下賣光。隨后,這位朋友的一位朋友出差北京,背回的全部輜重,是裝得下被褥的那種軍用背包的滿包《圍城》。
當年《圍城》初版時,就激動過大批仰慕者,曾有知名教授夫人主動上門欲與作者結(jié)交。三十年后《圍城》重出江湖,一向愛處“荒江野老”之境的素心作者,又續(xù)前緣,不得不頻頻應付眾多讀者的來信和登門,由此流傳出“覺得雞蛋不錯,何必認識下蛋母雞”的傳說。由書引起的熱鬧中,錢先生的低調(diào)處事形象得以更廣泛地流傳。盡管楊絳在《圍城》附錄中多處講丈夫的“癡氣”,仍難掩其巧妙應對世俗熱鬧的智慧與才氣。
書中隨意揮灑的橫生妙趣、無處不在的幽默諷刺、明里暗里的彎彎繞、高級的愚蠢、精致的庸俗、了無痕跡的算計、不動聲色的心機,以及深至“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那些潛意識的夾纏交錯……沒有足夠的智慧才情,哪里駕馭得了?錢先生在序文說得明白,他要寫的是社會之一部分,人類之一群體,背景上浮動著世道人心的退化。描繪如此豐富的亂世場景,細致入微的精神現(xiàn)象,“癡氣”當然起了很大作用,匠心卻也必不可少。光說作者癡,難解其中味。夏志清教授自然要比我等能更深地體察《圍城》至味。他說“《圍城》是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經(jīng)營的小說”,當是見道之言。
錢先生眼光高,責己嚴。盡管人稱“雞蛋不錯”,他自己對《圍城》并不滿意。初版時,本該照例獻給夫人,無奈總覺得“大不了一本書,還不值得這樣精巧地不老實,因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