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大約遲早要分手的，遲早罷了。

可是明白了這一點，并不意味著她的日子從此好過起來，相反的，每當華燈初上，她感到孤獨，無邊無際，就好像站在城市最高的屋頂上向下望去，找不到任何一個真正理解她、了解她的人。

她并不像項峰說的那樣對感情毫不爭取，事實上她也積極過，也鼓起勇氣尋找下一個能夠讓她感到快樂的人，可是她沒有找到，或者說，往往在她開始出發(fā)之前，別人就已對她關(guān)上了門。

她應(yīng)該挫敗，應(yīng)該氣餒，但她卻沒有。可是她也不再積極了，唯一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讓自己習(xí)慣。

梁見飛把車停在車庫里，沿著車用道走回地面上。她穿過馬路去對面的便利商店買方便面。她在等待結(jié)賬的時候，看到收銀機旁邊的雜志架上，李薇負責(zé)的那本新的雜志正好排在第一行，她隨手拿了一本放在柜臺上。

回到家洗過澡躺在床上，見飛拿起那本雜志，封面上的“項峰”那兩個字還是有點觸目驚心。她開始讀他的新故事，名字叫做《屋頂上的流浪者》，就像湯穎所說的，是關(guān)于“魔女”的故事，凡是與之有關(guān)的男人都會接二連三遭遇不幸。

她有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明明已經(jīng)三十出頭了，受到驚嚇時表情卻還像是十八歲的少女，可是又比少女多了一份堅定。就好像此時此刻，在偌大的客廳里，她坐在沙發(fā)上，背脊無力地靠在沙發(fā)背上，眼神凝滯，微微皺著眉頭，也許想著什么，也許什么都沒想……她就是這樣的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想要上去安慰她。

……

手機忽然響了，梁見飛不情愿地把目光移開，是……項峰！

“喂？……”

“是我。”他們之間通電話的時候，很少互報姓名，總是沒頭沒腦地來這樣一句。

“嗯，”見飛咧了咧嘴，“我知道?！?/p>

“我想問你截稿日，上次你沒說?！表椃鍢O其自然地提到了她喝醉后打電話給他的那件事。

“哦……”見飛有點慌亂地坐起身去背包里尋找工作手冊，找了半天終于在某一頁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記下的截稿日期，“是……一周之后?！?/p>

“……這么急？”

“嗯，”她嘆了口氣，“是我們的新主編要求的。”

其實按照經(jīng)驗見飛知道還可以再拖一周，但她不愿意說出來。

“哦?！边@一次，項峰倒沒有說“我盡量”這樣的話。

“……”

“再見。”

“喂，”她卻叫住他，“我在看你的連載?！?/p>

“……嗯?！彼l(fā)了個含糊的音。

“我想問……”

“？”

“男人和女人之間是什么，是互相利用的工具嗎？”

項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為什么這么問？”

“你的書不都是這么寫的嗎？”她說，“一個美麗的女人必然有蠱惑男人的本領(lǐng)，于是男人們就像傻瓜一樣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算被欺騙了也渾然不覺?！?/p>

“……”

“可是這些男人就是好東西嗎，他們貪戀也不過是女人的美色罷了，所以說到底，男人和女人就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

偵探小說家在電話那頭輕笑起來，“也許，有些時候的確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可是也不盡然。一個人總有想要得到的東西，為了得到這個東西，他/她必須也要付出，我想這才是人與人之間最本質(zhì)的關(guān)系?？墒悄悴荒芷H地說那是利用。一對相愛的男女都想要在對方身上找到愛自己的證明，他們愿意用自己全部的感情去換取對方的感情，這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交換’，但不是利用。利用是指只花費一點點或者根本毫無花費，去換取別人的全部?！?/p>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兩性關(guān)系解釋?！币婏w有點詫異。

“愛情是一件……很復(fù)雜卻也很簡單的東西?！?/p>

見飛忽然想起湯穎叫她問的那個問題：項峰喜歡怎樣的女人？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放棄。她不想去觸碰對項峰太隱私的部分，對于她來說，很多時候項峰也像是他筆下的那些“魔性之女”，充滿了神秘莫測的……魅力，仿佛越接近，就越容易打開潘多拉魔盒。

“喂，”項峰忽然說，“有機會的話，應(yīng)該去看看那個斯德哥爾摩的鋼琴樓梯。”

說完，他就掛了，連一句再見也沒有——還是因為他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

梁見飛看著手機，眨了眨眼睛，他說去看鋼琴樓梯？誰？她嗎？他自己？還是……他們？

快樂是人類一切活動的根源，我們?yōu)榭鞓范?、為快樂而死，它支配著生活，主宰思想。然而人們?yōu)榱丝鞓芬材苤圃斐霰戎钊送纯嘁话俦兜氖挛铮罕撑?、謊言、陷害、惡意……

應(yīng)驗了一句話：最丑陋的東西，是由最美麗的東西衍生而來。

我不遺余力地追求快樂，可是一旦我處在某一時刻，我也愿意隨時放棄，因為我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快樂”更值得我去堅持、更令我無法放棄的……

那就是，尊嚴與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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