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相當有噱頭的,我來之前就想,能有什么辯護余地?證據確鑿,又不需要去說服一眾陪審團,而權威都說了,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法官會認為辛普森無罪。
模擬法庭各種角色一應俱全,整個流程滴水不漏,我們到地方的時候,正是審判長開始發(fā)言,之后先由公訴人陳述案情,再由公訴人及辯護律師當庭提問,雙方各自舉證完畢以后,就進入庭辯環(huán)節(jié)。
訴辯兩方都是法學院的精英,相持間隱約聽得見語鋒觸碰的諍諍聲,簡直比香港無線的法政劇還要華麗。我屏息靜氣,想每個字都聽清楚,結果身邊一個花癡不停念念叨叨:“那個師兄,好帥,哦!他又發(fā)言了,莊凝,莊凝,我氣都透不過來了,怎么辦?”
她說的是站在辯護人席后的青年,高而挺拔,寬肩細腰,他語速稍快,每個字卻清晰有力,不見絲毫含混或遲疑。
我煩得要死,想,他哪里好看了,光看他不出聲的時候,唇線繃的那么直,一點兒不柔和,就不是我喜歡的型,單單是氣度從容一些,聲音好聽一些,僅此而已。他今日觸動我的,是對律例的熟諳,和對庭辯導向的控制力——做律師的高水平果然都是雙刃劍啊,我琢磨著,眼前假如是一場真的庭審,難道辛普森要再次被無罪開釋?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看起來怎么有點兒眼熟呢?我想了又想,這時鄰座的女孩看了小花癡一眼,小聲道:“齊享齊師兄啊,你們都不認識?”
別說,她這么一提,我還真是有反應的。是怎么一個反應呢,四個字加個語氣助詞,原來是他,啊!
印象里關于這個人,大部分消息源自道聽途說,傳播者臉紅心跳者有之,憤憤不服者有之,只圖八卦者亦有之,種類繁多,轉述起來那篇幅就長了。
官方的說法也有一個,來自駱婷,她說,齊師兄啊,本來他該連任學生會主席的,但他辭職了,要不我也不會干。你問為什么?不可說,不可說。
“齊師兄,我曉得?!绷⒖逃腥私釉挼溃皳f他和他女朋友前段時間剛分手?!?/p>
有跟我一樣的小菜鳥問:“他女朋友是哪個?”
“他女朋友啊,人文院院花江苓啊。”知情者不接著說,等著。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為什么他們要分手?”
“她要出國吧,齊師兄又有他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
她的聽眾發(fā)出陣陣嗟嘆:“唉呀,好可惜哦?!?/p>
齊享一定不知道底下一群學妹在大談他的私生活,更不知道其中一個此刻想了起來,她在哪里見過他——女生宿舍16棟背面的花壇邊,月亮底下,明滅的煙,他蒼白而抑郁的面容。
這場庭審到四點半還沒有結束,我一看來不及了,只能中途退場。
此時齊享正在做辯護陳詞,整個廳內只有他沉著悅耳的聲音,我盡量躡手躡腳地起來:
“借過,借過?!?/p>
立刻,一路折椅翻轉和各人的抱怨聲不斷,我尷尬極了,臺上的齊享卻絲毫未受影響,瞥也不曾往這邊瞥上一眼。
我放下心來吁口氣,這個風度卓然的青年,實在輪不到他來扮演昨夜那樣悵惘的角色。我一邊這么想,一邊從后門溜了出去。
我抱著文件夾在沈思博教室外頭等,門沒關,我動作很低調地往里瞄,他們這一節(jié)口語課,德籍外教是個小年輕,紅紅的青春痘在白粉墻一樣的臉色上,隔著一整間課堂,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他說了句什么,學生們都笑了。
我看過一篇文章,說你對個體的概念,不要讓整體偷換,誰說德意志人一定要配備一張不茍言笑的后爹臉?我現在正在培養(yǎng)對這個民族的好感,因此雖聽不懂,也覺得挺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