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君子于役》里的那個女人,她就是那般的篤定從容啊,看雞棲于塒,看日之夕矣,看羊牛下來。
顧隨講《詩經(jīng)》,講到這首時,說非得是“羊牛下來”而不能是“牛羊下來”,“牛羊”,下不來矣。
這話看似無理,卻是一種詩意的“有理”。牛的個頭比羊大,漫漫羊群后面跟著幾只暮歸的老牛,才有那種暮色四合燈火欲上的氛圍,若是把牛放在前面,龐大的身型將視線遮蓋了大半,就算零落地露出幾只羊,畫面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從語感上說亦如是。羊是開口音,牛是閉口音,先開后閉,才能一氣貫通,若是先閉后開呢,打上面就堵住了,難怪要說“下不來”。氣韻表達情感,這開放的氣韻,正對得上女人那種舒緩的往而不返的感情。想念在她,不是“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式的苦楚,是可與養(yǎng)雞飼羊并行的常態(tài),她只淡淡地說,讓我怎能不思念呢?又說,不知道你是否在忍饑挨餓呢?
愛情,也可以這樣理性和優(yōu)雅,甚至于,這樣的理性優(yōu)雅里,更有愛情的尊嚴與力量。假如呼天搶地只是徒然盡失身段,假如祥林嫂式的念叨只會成為別人的笑談,假如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讓對方感動時候亦有不多不少的那么點壓力,又何必去向世人展示自己清減的腰圍,讓對方從石榴裙上看取曾經(jīng)的眼淚,這些表達太自我也太自戀也太容易在天光下氧化,相對于她的一句“茍無饑渴”,實在有搔首弄姿之嫌。
高人說禪,總說不過是“穿衣吃飯”,愛情如禪,到了高處,也不過是“穿衣吃飯”,不需要特別的紀念了,即便不得不分開,即便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永遠不能在一起,也要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思念融化進日常勞作,融化進每一個平常的日子,才不會熄滅干涸,是終極的天長地久。
多少年了,還是喜歡那首歌:
沒有你的日子里,
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沒有我的歲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我要為你,保重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