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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撿到了一張身份證(1)

星星都已經(jīng)到齊了 作者:張曉風


我撿到了一張身份證

似乎,事情如果不帶三分荒謬,就不足以言人生。

有個朋友Y,明明是很好的水墨畫家,卻有幾分邋遢習性,畫作上不知怎的就會滴上幾點不經(jīng)意而留下的墨跡,設計家W評此事,說:

“嗯,這好,以后鑒定他的畫就憑這個,不滴幾滴墨點的,就不算真跡?!?/p>

圣人的生命里充滿圣跡,偉人的生命里寫滿了勛業(yè),但凡人的生命則如我那位朋友的畫面,一方面縱橫著奇筆詭墨,一方面卻總要滴上幾滴無奈的濃濃淡淡的黑墨點子。

就像黑子是太陽的一部分,墨點也必須被承認為畫面的一部分。唉!我且來說說我近日生活中的一滴暈散在素面畫紙上的墨點吧!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身份證掉了,我自己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去辦公室影印一份唐詩資料才警覺。那資料是一首短歌謠,只占半頁。我環(huán)保成性,總認為剩下半頁太可惜(雖然用的是舊紙的反面),便打算找出身份證來湊合著印,反正,身份證復印件是個不時需要的文件。

但是,糟糕,它竟然不在我的皮包里,我匆匆印完資料,把自己從全唐詩的巨帙里拉回現(xiàn)實,并且追想我最后一次看到身份證是在什么時候?啊,身份證真是一件詭異的事物--我是我,我確確實實的活著,然而一旦沒有那張巴掌大的小東西來證明我是我,我就會忽然變得什么都不是。

一百六十公分的一個人沒人承認,人家只承認六公分乘以九公分的那張小紙片。

唉,我的那張小紙片在哪里呢?我把資料丟在一旁,苦思冥想起來,一時大有“不了此事,誓不為人”的氣概。想著想著,倒也被我想起一些端倪來了。上一次,好像是去電視臺,上楊照的節(jié)目,事后得了一筆錢,他們曾跟我要身份證復印件供報賬,我便去印了給他們。

然而,那一次,我是在哪里影印的呢?會不會影印完了我就把它放在復印機里忘了拿走了?想到這里不禁悲從中來,覺得在此茫茫五百萬人口的大城里,走失了一個“我”。也不知這個“我”流落何方?為何人所撿拾?悲傷啊!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已成為失蹤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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