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半的時間都飛得不高,因為留戀人世吧?我總是一面飛一面看下面的人和景。奇怪的是大部分的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頭上多了我這個“不明飛行物”,他們的習慣是走路不抬頭的。他們只自顧自地活著,但偶然也有一兩個人會看見我,也有人為我鼓掌。我有點慚愧,我不配擁有那掌聲,因為會飛并不是我努力而獲得的,我莫名其妙地擁有了這種超能力,而我也并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剎那又失去這種超能力,既然如此,我就不應該接受掌聲。
我有時也飛過高山和海洋,奇怪的是我居然看到海洋里巨大的水母,水母令我著迷,他們那半透明的鐘形身體對我而言等于文學和藝術,因為它是半實半虛欲闔還開的(“實”的是歷史,“虛”的是鬼扯淡,只有“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才是文學藝術)。我為那水母的美深深感動了,以致飛離海洋之后,滿眼仍是那水母美麗優(yōu)雅的開闔收放。
我為什么會夢見水母,也許是因為去年九月全家去作了一次阿拉斯加之游。那次旅行的重點是豪華游輪、鯨魚和冰川。不知為什么回到我夢里的卻只剩下那些瀲滟波光中神秘的水母。事實上我在阿拉斯加看到的水母只不過大如拳頭--嬰兒的或成人的拳頭,夢中的水母卻大如橡木酒桶,原來它們都偷偷長大了,在我的夢里長大的。
飛著飛著,我看見低處有個人,我于是低空掠飛,去和那人說話。那人原來是個白種男人,我向他形容水母的樣子,我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東西的英文字怎么拼法?”
這男人很善良,他抬頭用英文對著我大叫起來:
“喂!你瘋了嗎?你真笨??!你形容的這種東西我知道,但它的學名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要告訴你!你要知道,這么簡單的事,你一查百科全書就立刻可以知道的??墒?,你知道嗎?你會飛呀!你真的會飛呀!這是不得了的事呀!我要是跟你一樣會飛,我就會一直飛,我就會專心飛,我才不去管它那個字怎么拼法!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