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蒼梧郡去年一年的治績,我并不了解,于是只能按照太守府提供的官吏名籍誦讀了一遍。人是基本都到齊了,其中還真有不少外郡來的官吏。我發(fā)表了一番訓導,接著又宣讀一年中考績優(yōu)等的名單,受到嘉獎的官吏都興高采烈地上來,接受我頒賜的獎品,并由我親自賜酒一爵,飲盡之后,再由我為他們披上一襲繒袍,撫肩勉勵。獎品是一笥漆器,內(nèi)紅外黑,繪著渦紋和云雷紋,油光錚亮,鑒人眼目,都是由郡府專門從蜀郡買來的。對這些獎品,小吏們并不看重,他們最看重的還是這種被天子使者撫肩的榮耀,從他們千恩萬謝的表情我可以看得出來。這也曾是我有過的感覺,在漢朝統(tǒng)治的天下,年復一年,代復一代,人的想法工整齊楚,并不會有絲毫的變化!
然后進行了士卒長矛和弓弩隊的表演,當長矛如林攢刺的時候,士卒們還唱起了宏壯的歌謠,我沒大聽明白唱的內(nèi)容,但歌中夾雜著的“兮”字,和中原流行的楚歌也沒有什么差別。大漢的王化是否已經(jīng)浸漬了交州的每一寸土地,我不敢斷言,但至少在廣信城中,它已經(jīng)成為百姓們追逐的時尚。弓弩射士的箭法大部分都一般,但基本也合格了。我看見李直臉上露出明顯輕蔑的神色,覺得好奇,不自禁地問他是否看這些人不上。他的回答也有意思:“這些縣卒亭吏,他們也算盡力了。”牽召聽了也笑道:“使君沒有趕上八月的都試,皆是蒼梧郡卒,李都尉親自調(diào)教的,那些射士可是百發(fā)百中啊!”
怪不得李直這么輕蔑,不過我倒奇怪牽召為何如此謙卑,怎么說,他也比李直官秩要高,何必在李直面前低聲下氣。這種情況可不許在我這里發(fā)生,不管李直這個人多強橫,我都要慢慢地把郡兵的指揮權奪過來,慢慢地讓他知道,我才是交州真正的主君。
這時場上發(fā)出一陣歡呼聲,原來是一個年輕的郡吏十二箭有十一箭射中了鵠的鵠的:指靶心。,正舉弓向周圍示意。李直撫須笑道:“太守君,令郎箭術可是越發(fā)進步了。”牽召也笑:“這點微末小技,可不敢和都尉君的射士相比?!庇謱ξ医忉尩溃骸澳俏皇侨訝坎灰?,平日里也只愛好射箭,不好讀書。”他轉頭對著兒子叫道:“不疑,快來拜見新任的刺史君。”
那年輕人將弓扔下,到階前來施禮,他長得面如美玉,確實儀表堂堂。我夸贊了他幾句,慰勉一番,他高興地退下了。射箭比賽結束,我開始宣布給超過合格要求的士卒都記上一定的勞績。之后,又給新增的七十歲老者頒賜了鳩杖,這些鳩杖是年初蒼梧郡就向朝廷申請的,經(jīng)過細致審核,按照蒼梧郡提供的名單,皇帝下詔有選擇地頒賜給一些德高望重的七十以上的老人。有幸獲得這種鳩杖的人,每年節(jié)日期間,將獲得縣廷例行發(fā)放的肉酒,這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這些老人從此之后,就可以直接闖入縣廷甚至郡府,和縣令和太守平等對話。除了謀反之類的死罪以外,官吏和百姓不得以任何原因侮辱毆打持有鳩杖的老人,否則判處棄市。無怪乎得到我頒賜鳩杖的老人,個個神氣活現(xiàn)兼如釋重負,他們的家人也不能不對他平增一些尊敬,這種尊敬,或者就是大漢帝國的“孝道”罷。我出自鄉(xiāng)鄙,知道“孝”這種東西,雖然叫得好聽,但在貧苦百姓之間,實際上知之而不能行之,一個兒子在老父面前摔摔打打,勃然作色,那是經(jīng)常的事,碰到這種情況又能如何?去縣廷告兒子忤逆,固然也能奏效,可縣廷將他的兒子判處徒刑,那就更加無人供給他吃喝了。況且鄰里也會指責他不慈。所以多數(shù)老人除了忍氣吞聲茍活下去,幾乎沒有別的辦法。但如果這個老人有了鳩杖,情況就會不同,他陡然變成了有權力和縣令對抗的人,稅賦少交一點,縣廷也不敢逼迫,何況年節(jié)還有酒肉頒賜,在這種情況下,孝順這個老人,讓他最大限度地活著,就能給整個家族帶來最大限度的利益。人世間,有什么事是不帶任何功利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