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這件事的刺激，我爸堅定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信念，于是升初三之前，他決定把我轉(zhuǎn)到一家別人說很好的學校讀書。

學校不是白轉(zhuǎn)的，需要不小的一筆錢，這東西類似于足球俱樂部之間的轉(zhuǎn)會費，只不過需要掏錢的是轉(zhuǎn)會者本人，這一點兒難住了他。

我說爸，你看我是那塊料嗎？現(xiàn)在家里這么困難，你就甭浪費那個錢了。我挺大一個活人，有手有腳的，到哪去不能吃一碗飯？他瞪了我一眼：“別的你甭操心，只管上你的學?！?/p>

錢最終還是湊夠了，是他管朋友借的。他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別人管他借錢比什么都容易，讓他管別人借錢，逼不到一定程度他拉不下來這個臉。這一點也從側(cè)面證明我是他的親生兒子。開學那天，他從兜里摸出來僅有的五十塊錢遞給我，說：“兒子，一定要爭氣?！闭f完還掉了幾滴眼淚。他這一動感情不要緊，把我也給感染了，我說：“你大老爺們兒哭什么哭，不就是上學嗎？等著看吧?！?/p>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產(chǎn)生好好上學衣錦還鄉(xiāng)報答父老的念頭，什么壯士一去兮不復(fù)返，不破樓蘭終不還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不為別的，就為爭口氣。可是后來的事實證明，轉(zhuǎn)學這件事兒是一個猜的著開始卻猜不著結(jié)尾的決定。

當我出現(xiàn)在新班主任面前的時候，她笑了，當然不是沖我笑，而是沖我后面的年級主任。我很后悔為什么當時不仔細觀察一下她的笑容，因為這幾乎是我唯一一次見她笑，我失去了一次絕版珍藏的機會。

年級主任一轉(zhuǎn)身，她的臉就拉到了地上。我站在那里不敢動，生怕踩到她的臉。

她漠然地打量著我，我也禮尚往來打量著她：將近四十歲的年紀，怎么勉強也勉強不到一米六的小個兒，由于臉色較差油脂分泌較多，因此滿臉放著黃光，厚厚的嘴唇緊緊閉著，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東西。忽然，她雙指并攏，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指向我后方，我正欲驚呼飛刀，卻見她厚唇微啟：“坐在那兒吧?！?/p>

最后一排，意料之中的位置。這個學校的教學水平和住宿條件是成反比的，全班大概三十多個男生和不知多少只老鼠集體住在一個破舊的教室里，算是宿舍，里面整整齊齊擺了二十張上下鋪那種鐵架子床，不像學生宿舍，倒是很像農(nóng)民工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