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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康乃爾,作新鮮人(2)

舍我其誰:胡適(第一部) 作者:江勇振


揚帆西渡仙山,求救國靈芝

清華留美生還有幾個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們除了每個月有八十美元的獎學(xué)金以外,還有赴美的治裝費以及裝置他們行頭的手提箱和行李箱。當(dāng)時男學(xué)生出國,訂做西裝自然不在話下。庚款以及后來清華的學(xué)生有學(xué)校發(fā)給的三五百元的治裝費。在清朝覆亡以前,唯一頭痛的問題,就是腦袋瓜后頭的那一根辮子。自費生可以比較果決,像顧維鈞和蔣夢麟都是出國前,在上海就把辮子剪掉了。從今天看回去,我們很難想象當(dāng)時人會把辮子的問題看得那么嚴(yán)重:顧維鈞回憶他的母親看到他剪掉辮子以后,為之失聲痛哭。就連蔣夢麟自己,也形容理發(fā)師的大剪刀擱在他辮子上的一刻,他“仿佛就身在斷頭臺上——一股寒氣串身”。與之相較,公費生就沒有這個自由了。像胡適、趙元任這些在1910年放洋的第二批七十名庚款留美學(xué)生,各個都拖著一根辮子,浩浩蕩蕩地到了美國。根據(jù)胡適晚年的回憶,他顯然在美國把辮子剪掉以后,還把它寄回家保存起來:“我十九歲還不到就出國的,那是宣統(tǒng)二年。我記得我的頭發(fā)剪斷后寄到家中保藏起來?”

他們所搭乘的郵輪都是美國、日本和加拿大的。那些名為“中國號”、“南京號”或“滿洲號”的郵輪,實際上也是美國“太平洋航運公司”(Pacific Mail Steamship Company)所屬的。這些郵輪的路線通常是先從上海抵達日本的長崎、神戶和橫濱,然后取道夏威夷,最后再直駛舊金山。胡適這批批庚款生所搭乘的“中國號”,趙元任在回憶錄里說是一艘一萬噸的郵輪,胡適則說它只有幾千噸。他們在8月16日起航,第一站就是長崎。在長崎,他們上岸作了游覽。第二站是神戶,由于他們在神戶停留的時間太短,只夠他們飛快地瀏覽了一下布引(Nunobiki)瀑布。等他們抵達橫濱,船長給了他們一個好消息:“‘中國號’下禮拜三[8月24日]下午三點整,準(zhǔn)時出航?!边@等于是意外地給了大家時間,讓他們到東京去作游覽。

我們不知道胡適是否也跟大伙兒們?nèi)チ藮|京,但我們知道在長崎、神戶、橫濱,他都上岸作了游覽。在橫濱的時候,就在郵輪快開之前,當(dāng)時在日本留學(xué)的任鴻雋突然出現(xiàn),讓他在驚喜之余,跟他倚著船舷,有了幾分鐘的交談。胡適1915年8月底,要離開旖色佳轉(zhuǎn)學(xué)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xué)之前,曾經(jīng)跟任鴻雋有詩唱和,回憶了這件事。任鴻雋的詩云:“秋云麗高天,橫濱海如田,扣舷一握手?!焙m的和詩比較詳細:“橫濱港外舟待發(fā),徜徉我方坐斗室。檸檬杯空煙卷殘,忽然人面過眼瞥。疑是同學(xué)巴縣任,細看果然慰饑渴。扣舷短語難久留,唯有相思耿胸臆?!?/p>

徐然與張履鰲在他們所合寫的〈1910年庚款生〉赴美記里,說由于他們的郵輪延遲到8月24日下午才從橫濱開船,讓他們有了三天的時間去東京游覽。這個“三天”的說法,是大略的說法,其實只有兩夜三天。胡適晚年的回憶也有不正確的地方,他說他們到橫濱的日子是8月29日:“那天(八月廿九日)船到橫濱,看見岸上的日本人,瘋狂的發(fā)號外。到處掛滿了國旗,成千成萬的人在狂歡著,原來是宣布高麗并入日本本國的一部分,就是說高麗正式亡國的一天?!焙m說那天是韓國的亡國日,這個記憶是正確的,因為看見日本人在游行慶祝韓國變成日本的殖民地,這個印象不容易磨滅。但是,他記的日子是錯的。韓國變成日本的殖民地是在8月22日。這兩相對照之下,我們大概可以確定他們的郵輪是在8月22日抵達橫濱,然后在8月24日離開橫濱直駛夏威夷。

胡適對日本的印象并不好。他覺得他所看到的日本,還遠比不上當(dāng)時的上海和天津。當(dāng)然,胡適對日本的印象,也很有可能是典型的三棱鏡(prism)作祟之下的產(chǎn)物。這三棱鏡的組合,是傳統(tǒng)華夏天朝中心觀之下對日本的鄙夷之心,以及他當(dāng)時強烈的愛國心:

過日本時,如長崎、神戶、橫濱皆登岸一游。但規(guī)模之狹,地方之齷齪,乃至不如上海、天津遠甚。居民多赤身裸體如野蠻人,所居屬矮可打頂、廣僅容膝,無幾、無榻,作書寫字,即伏地為之,此種島夷,居然能骎骎稱雄于世界,此豈[非]吾人之大恥哉!今日、韓已合并矣。韓之不祀,伊誰之咎!吾國人猶熟視若無睹然?獨不念我之將為韓續(xù)耶!嗚呼!傷已!

胡適他們這一行庚款生所搭乘的“中國號”郵輪,在8月24日離開橫濱以后,就直駛向夏威夷。在這大約一個星期的航程里,日子絕不是單調(diào)和無聊的;這些橫渡太平洋的郵輪,除了豐盛的餐飲以外,還為旅客提供了各式各樣的游戲和娛樂活動;從撲克牌、麻將、推圓板(shuffleboard)、擲圓環(huán)(quoit)、到后來才有的電影。其中,留學(xué)生所唯一沒有嘗試的,大概是社交舞。比胡適早兩年留美的蔣夢麟在回憶里說,在1908年赴美的郵輪上,那最讓他目瞪口呆的是社交舞。他說:“對于一個在男女授受不親的社會長大的我來說,我一開始真的是無法接受。然而,我多看了幾次以后,還是能看出其優(yōu)美的地方。”一直到1924年,一個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當(dāng)時中國最洋化的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還會在他的游美紀(jì)行里說:“晚餐后在甲板上的舞會是外國人的娛樂?!?/p>

胡適也寫過片斷的游美紀(jì)行的回憶。他說:“那年我們同時放洋的共有七十一人……船上十多天……我是一個愛玩的人,也吸紙煙、也愛喝檸檬水、也愛打‘五百’及‘高、低、杰克’等等紙牌。在吸煙室里,我認(rèn)得了憲生,常同他打‘Shuffle Board’;我又常同嚴(yán)約沖、張彭春、王鴻卓打紙牌?!碑?dāng)時的胡適的樣子,趙元任有一段很生動的描述:“他給人的印象是健談、愛辯論、自信心極強。當(dāng)時大家都留著辮子,胡適講話時喜歡把辮子用力一甩;生氣的時侯就說要把辮子拿掉。他的身體很瘦,看起來并不十分健康,可是精神十足,讓人覺得他雄心萬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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