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過雪領頭的時候看見一只喜鵲，它沖我不停地叫喚。我學它叫了幾聲，它就用爪子扯下幾片羽毛，朝我扔來。我頭一偏，伸手抓住一看，是幾個白色的石子，潔白明亮的五顆石子。我挑一顆最大的朝它砸去，沒想到它嘴一張就吞了下去。我舍不得再扔手上這些漂亮的石子了。我把它們塞進書包，哼著一曲剛學會的小調繼續(xù)往前走。那只喜鵲忽然從高空俯沖下來，哧溜一下，在我面前做了個非常漂亮的滑翔動作，灰色的軌跡如光線一樣筆直而平滑，充滿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不用再朝我暗示了，小家伙。我知道我家今天來了貴客。若是有好吃的，明天我會帶點兒過來給你，要是你出門了我就放進你家里。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吧看你那興奮勁兒！

我攀著馬路邊的懸崖，小心翼翼地一口氣爬了十幾米高，一個黑糊糊的小洞穴就呈現(xiàn)在我面前。我把一只眼睛緊緊地貼在上面，幽暗的洞口里散發(fā)出潮乎乎的略帶生鮮的生命腥氣，不用看我就已經(jīng)明白 孩子們出生了。我又把耳朵貼在洞口，細小的聲音如涓涓清泉般流出，斷斷續(xù)續(xù)，這別致的韻律如此悅耳動聽，讓人欣喜。我忍不住騰出一只手來，伸進洞里 我觸摸到的是幾個溫熱的棉球和一些稚嫩的心臟緩慢的搏動。

花朵開得很鮮艷，我的手伸出，又縮回 一看見它們溫暖的笑容我就有一種充滿憐惜的快意。我不忍心制造割舍，讓它們離開親愛的母親和家。我只把鼻子放在它們臉上，細細地品味著它們的體香和與眾不同的氣質。生命原來如此豐富多彩，充滿令人滿足的質感。我甚至舍不得撫摩它們。我愛這些平凡、質樸而又偉大的隨意和光感，它們輕而易舉就俘獲了我的慈悲。

夕陽像一團沒有充分燃燒的鬼火，慢慢地順著山頂往下飄，即將掉進深不見底的紅旗谷。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家，否則，媽媽會責怪我的。

阿茬一下跳到我的肩膀上，喵喵地叫起來。我去抓它耳朵，這小東西機靈得很，剛剛碰到它的尾巴它就逃走了 它縱身一躍，跳上我家房頂。一會兒，它又跳了下來，嘴里叼著一只血淋淋的小老鼠。

我已經(jīng)很餓了，走進屋里吃媽媽給我準備好的幾只燒山芋。山芋燒得半生不熟，我一邊吃一邊放著響屁。這時，媽媽從山上回來了，她神色顯得很慌張，看見我就緊緊地一把將我摟住，神秘而驚恐地對我說，她在回來的路上撞見鬼了。

我不怎么相信她說的話，但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她每次說的幾乎都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也總會像預言一樣應驗，以致讓我數(shù)次懷疑她根本不是我媽媽，而是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來到我家后又莫名其妙地定居下來的一個花姑。

她說她在柳條蕩遇見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披頭散發(fā)、臉色慘白、七竅流血，并且始終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她一轉頭，那個女人就不見了。

我問她，你是怎么看見那個女人的呢你怎么知道她跟著你呢

媽媽沒回答我的話。她繼續(xù)說，我聽見她大聲地喘氣，聽見了她流血的聲音，就像小河里的水一樣細細地淌著，我還聽見她撲棱著翅膀，她會飛，并且速度驚人。

那你知道她是誰嗎

你知道她是誰嗎她長得跟老方家的姚蠻子一模一樣。我感覺這兩天肯定會發(fā)生大事情！你這兩天上學路上要小心一些，若有人給你東西吃你千萬不要去接，若有陌生人問路你也千萬不要理他！聽到了嗎那個家伙又出來活動了！真是造孽??！

她的這些話讓我感到害怕。前年她說過這樣一番話之后不久我們村就死了三個人，去年她說過同樣的一番話之后接連有五個婦女和四個孩子相繼失蹤 一種不祥的感覺緊緊地壓迫著我，讓我整個晚上幾乎都喘不過氣來。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開始我很害怕媽媽的預言會成為現(xiàn)實，我替整個村子的人擔心。這種恐懼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漸漸地我竟希望事情趕快發(fā)生 我已經(jīng)被失眠糾纏得太久，你千萬不要跟一個失眠的人談什么道德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