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金 第二部1872 第十章(1)

千金 作者:(美)林露德


舊金山的海關(guān)棚像船上的大艙一樣,燈光慘淡,不過那幾盞燈籠起碼不再搖搖晃晃了。盡管空氣中充滿了人叢散發(fā)出的體臭,但還聞不到嘔吐和屎尿的刺鼻臭氣。如果還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幾百張嘴發(fā)出的喧囂—主要是男人的聲音,越發(fā)變得嘈雜了。但那叫喊聲中溢出的,是生命的氣息,是難以抑制的激動。他們在尋找行李、招呼親朋的慌亂中流露出充滿喜悅的期待。

臘露在排隊等候接受海關(guān)官員盤查時也被這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激情所感染。她此時的心情就像當(dāng)時聽到夫人告訴她,她將到太平洋彼岸的金山時那樣激動,像一陣?yán)坐Q電閃劃破蒼穹,轟轟然,亮閃閃。

“我本人不曾去過金山,但叫我把你買下來的那位李媽說,那里到處都是金子:街上、山上、河里、地里,處處都是。就等你們?nèi)炷亍?/p>

臘露當(dāng)時沒把夫人的話聽完就低聲喃喃自語:“有了金子俺就富了。有了錢,俺回到家里誰也不敢欺侮俺,連老楊頭也不敢了。”她眼前立時出現(xiàn)把金子交給父親時,父母、兄弟們歡悅的笑臉。這些金子將使她父親成為全村最富有的人。他們該覺得自己這個千金閨女多體面呀。自那時起,她從不肯放棄她腦海中的這個幻想畫面,像一道吉祥的護(hù)符一樣,她牢牢抓住它不放。無論在夫人把她轉(zhuǎn)手交給那個脾氣怪犟、嘴巴不干不凈的李媽時,還是在漫長的旅途中,她都沒有忘記。那時,是艙里的男人不斷談?wù)摻鹱拥脑掝}使她堅持下來,返鄉(xiāng)的夢一直沒有破滅?,F(xiàn)在,當(dāng)她把李媽交給她的那幾張偽造證件抓在手中折來疊去的時候,她也沒有把這事忘記。治理金山的洋鬼子不愿把“金子”分給別人,所以臘露要上岸就必須裝扮成舊金山一個華商的妻子。

在擁擠不堪的船艙里度過的漫長的幾周時間里,李媽曾一次次逼著臘露和她帶來的其他五個女子背“口供”—過海關(guān)時她們講的要和證件上寫的一模一樣。李媽警告說:“口供對了就能過關(guān),很快你們就能發(fā)大財,回老家,全村的人都會羨慕你們。過不了關(guān),你們就要到洋鬼子那兒蹲班房,挨鬼子的折磨?!?/p>

鬼子的折磨會比她剛跋涉過來的這段旅程更難熬嗎?臘露回憶起不通風(fēng)的大艙、令人窒息的悶熱,還有那難以忍受的口渴,每次她背誦李媽的“口供”時都口干舌燥,喉嚨每吐出一個字都那樣艱難,常常招來李媽兇狠的擰掐和沒完沒了的訓(xùn)斥。還有,就是心里那種難言的思鄉(xiāng)痛楚與孤苦。李媽甚至禁止她們幾個姑娘的談話。每當(dāng)船搖晃得厲害時,她們不是

跌得鼻青臉腫,便是五臟六腑都感到十分難受;有時航船晃動,把她從狹窄的鋪板上甩出來,摔在堅硬的船壁上。每天在幽暗中熬著鐘點,盼著一天開兩次的艙蓋砰的一聲掀開,好照進(jìn)幾束陽光,吹進(jìn)一點救命的空氣和咸澀的海風(fēng)。食物每天從上面吊下來,像給圈里的畜牲喂食那樣,他們便強使自己咽下又酸又硬的面包,吞幾口混沌的糊糊。

臘露抬了抬頭,扯好身上的褂子,摸平頭上的亂發(fā)。這一切都過去了,像噩夢一樣甩在身后了。現(xiàn)在,她來到美國,抵達(dá)金山了。用不了幾年時間,等她一撿足金子以后她就回家去。

“下一個。”

臘露感到自己被推到海關(guān)官員面前。她從來沒有和一個白種人相距這么近,她驚愕地抬頭看著她跟前這個高大的男人。這人的皮膚白白的,像戲臺上演奸臣的白臉,只是他臉上并不滑溜,而是覆蓋著一層細(xì)軟的黃毛;他張嘴時,也不像唱戲的白臉那樣唱出叫人氣惱或害怕的詞兒,而是發(fā)出一串叫人摸不著頭腦的咆哮。他身邊站著一個正在說話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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