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指間過了三個月。當日押司娘和迎兒在家坐地,只見兩個婦女,吃得面紅頰赤,上手的提著一瓶酒,下手的把著兩朵通草花,掀開布簾入來,道:“這里便是?!毖核灸锎蛞豢磿r,卻是兩個媒人,無非是姓張姓李。押司娘道:“婆婆多時不見?!泵狡诺溃骸把核灸餆溃馊詹恢?,不曾送得香紙來,莫怪則個!押司如今也死得幾時?”答道:“前日已做過百日了?!眱蓚€道:“好快!早是百日了。押司在日,直恁地好人,有時老媳婦和他廝叫,還喏不迭。時今死了許多時,宅中冷靜,也好說頭親事是得?!毖核灸锏溃骸昂文暝氯?,再生得一個一似我那丈夫?qū)O押司這般人?”媒婆道:“恁地也不難,老媳婦卻有一頭好親。”
押司娘道:“且住,如何得似我先頭丈夫?”兩個吃了茶,歸去。過了數(shù)日,又來說親。押司娘道:“婆婆休只管來說親。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來說。若依不得我,一世不說這親,寧可守孤孀度日。”媒婆道:“卻是那三件事?”押司娘道:“第一件,我死的丈夫姓孫,如今也要嫁個姓孫的;第二件,我先丈夫是奉符縣里第一名押司,如今也只要恁般職役的人;第三件,不嫁出去,則要他入舍?!眱蓚€聽得說,道:“好也!你說要嫁個姓孫的,也要一似先押司職役的,教他入舍的。若是說別件事,還費些計較,偏是這三件事,老媳婦都依得。好教押司娘得知,先押司是奉符縣里第一名押司,喚做大孫押司。如今來說親的,元是奉符縣第二名押司。
如今死了大孫押司,鉆上差役,做第一名押司,喚做小孫押司,他也肯來入舍。我教押司娘嫁這小孫押司,是肯也不?”押司娘道:“不信有許多湊巧!”張媒道:“老媳婦今年七十二歲了,若胡說時,變做七十二只雌狗,在押司娘家吃屎?!毖核灸锏溃骸肮蝗绱耍瑹┢牌徘胰フf看,不知緣分如何?”張媒道:“就今日好日,討一個利市團圓吉帖?!毖核灸锏溃骸皡s不曾買在家里?!崩蠲降溃骸袄舷眿D這里有。”便從抹胸內(nèi)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箋紙來。當日押司娘教迎兒取筆硯來,寫了帖子,兩個媒婆接去。免不得下財納禮,往來傳話,不上兩月,入舍小孫押司在家。夫妻兩個,好一對兒,果是說得著。
不則一日,兩口兒吃得酒醉,教迎兒做些個醒酒湯來吃。迎兒去廚下一頭燒火,口里埋冤道:“先的押司在時,恁早晚,我自睡了。如今卻教我做醒酒湯!”只見火筒塞住了孔,燒不著。迎兒低著頭,把火筒去灶床腳上敲,敲未得幾聲,則見灶床腳漸漸起來,離地一尺已上,見一個人頂著灶床,胈項上套著井欄,披著一帶頭發(fā),長伸著舌頭,眼里滴出血來,叫道:“迎兒,與爹爹做主則個!”唬得迎兒大叫一聲,匹然倒地,面皮黃,眼無光,唇口紫,指甲青,未知五臟如何,先見四肢不舉。夫妻兩人急來救得迎兒蘇醒,討些安魂定魄湯與他吃了。問道:“你適來見了甚么,便倒了?”迎兒:“告媽媽,卻才在灶前燒火,只見灶床漸漸起來,見先押司爹爹,胈項上套著井欄,眼中滴出血來,披著頭發(fā),叫聲迎兒,便吃驚倒了?!毖核灸镆娬f,倒把迎兒打個漏風掌:“你這丫頭,教你做醒酒湯,則說道懶做便了,直裝出許多死?;顦?!莫做莫做,打滅了火去睡!”迎兒自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