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配教訓(xùn)你。”琴故意做出氣惱的樣子答道。

淑華知道琴不會對她生氣，便做出乞憐的樣子喚琴道：“琴姐，我的親姐姐，好姐姐，頂好頂好的姐姐……”

琴噗嗤地笑了，回過頭來說一句：“喊得好親熱?！?/p>

眾人也都笑了。淑華卻忍住笑繼續(xù)說道：“妹子不會說話，得罪了姐姐，請姐姐不要見怪，輕輕打幾下。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琴小姐，你看我們?nèi)〗阏f得多可憐，你饒她這回吧?！贝洵h(huán)在船尾帶笑地替淑華求情道。

“好，這回饒了，下回定要重重處罰，”琴故意這樣吩咐道。

“是，”淑華恭恭敬敬地答應(yīng)著，過后卻低聲自語道：“這回饒了，下回當(dāng)然不會罰的?！彼职驯娙巳切α恕?/p>

“三丫頭，虧你一天到晚這樣高興，怪不得你長得胖胖的，你看四表妹倒瘦了?！鼻僖幻尕?zé)備淑華，一面想起旁邊那個說話很少的淑貞，她關(guān)心地看了淑貞一眼：臉色的蒼白被脂粉掩蓋了，但是眼眶、臉頰和嘴唇都顯得很憔悴。

蕓沒有注意到淑貞，她的思想集中在淑華的身上，她附和著琴說：“是呀，三表妹一天到晚這樣高興，真難得。我們有時候想多笑幾聲也打不起精神。不曉得三表妹有什么好辦法？我真想學(xué)學(xué)?！?/p>

“有人恭維我是個樂天派，有人批評我沒有一點(diǎn)小姐規(guī)矩，有人罵我是個冒失鬼。我自己覺得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氣也氣我不死，嚇也嚇我不倒！”淑華自負(fù)地答道。她接著便吩咐翠環(huán)：“翠環(huán)，你快劃，我們要走了。”她把船往湖心撥去。翠環(huán)答應(yīng)一聲，也劃起槳來。

“真能做到這樣，倒值得人佩服。不要全是吹牛，那就糟了。”琴激勵地說。

“琴姐，你不相信，你等著看吧。”淑華一面搖槳一面答道。

“三表妹，不是我當(dāng)面恭維人，我覺得你這性情真值得人欽佩，我們都不及你，”蕓羨慕地說，她忽然想起：要是她的蕙姐也有這種性情，一定不會得到那樣悲慘的結(jié)局。于是惆悵浮上了她的心頭。

“三表妹的性情的確不錯，所以二表哥近來很喜歡她。不過三表妹，你為什么不好好地讀點(diǎn)書？這真可惜。其實(shí)你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二表妹，那才有出息?！鼻僬卣f道。

“琴姐，告訴你，我就有點(diǎn)懶脾氣，而且害怕拘束。我又沒有‘長性’。說讀書，讀來讀去總不見讀好，又不曉得要讀到何年何月才有用處，自己沒有耐性才又丟掉了?！笔缛A坦白地解釋道。

“這種脾氣應(yīng)該改掉。像你這樣的人更應(yīng)該為將來著想。沒有知識，單有勇氣，是不好的?！鼻訇P(guān)心地勸告道。

“可是有了知識沒有勇氣更不行?！笔缛A反駁地說。

“三表妹，人家給你說正經(jīng)話，哪個在跟你開玩笑？”琴皺起眉頭抱怨道。

淑華收斂了笑容，誠懇地對琴解釋道：“琴姐，我知道這是你的好意，我也知道自己的壞脾氣。讀書是應(yīng)該的，不過沒有人指教我，而且我們家里又不是一個讀書的地方，所以我總提不起興致來。譬如說讀英文，劍云一走，我也就忘記大半了。提起劍云，我也很難過，想不到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彼B忙埋下頭去。

琴嘆了一口氣，心里也有點(diǎn)難過，她仿佛又看見了那張瘦臉。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又現(xiàn)出了微笑，她親切地問淑華：“是不是沒有人教你？”她接著說：“這是不用愁的，有二表哥在，而且我也可以幫一點(diǎn)忙。你為什么不早對我們說起？我們還以為你自己不愛讀書，錯怪著你。”

淑華抬起頭，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道：“說真話，我實(shí)在有點(diǎn)懶，我自己不大愛讀書。能夠免掉更是求之不得，哪兒還會請教人呢？”她停了一下又說：“不過這樣混下去，也不好。以后真要讀點(diǎn)書才像話。琴姐，你如果肯給我?guī)兔Γ鞘窃俸脹]有的了。”

“這才是我的好妹妹，這才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琴滿意地稱贊道。她沒有注意到偎在她身邊的淑貞用了怎樣的羨忌、畏怯和孤寂的眼光偷偷地望著她和淑華。

“以后你就是我的先生了。你記?。骸笳煞蛞谎约瘸?，駟馬難追，’不要反悔??！”淑華高興地說，雖然她沒有用力劃槳，但這時船已靠近了釣臺。覺民的船靠在釣臺下面等候她們。覺民在船上喚著：“三妹，快來！”

“你在哪兒學(xué)來的這種話？不要看舊小說入迷了。我倒不會反悔，只怕你會反悔羅！”琴笑答道。

淑華沒有理睬覺民的呼喚，卻對琴說：“我說不定過幾天就會懶下來，不過你可以提醒我。你現(xiàn)在是我的先生了?！?/p>

船靠近石級。覺民聽見淑華的話，好奇地問道：“三妹，哪個是你的先生？”

“二表哥，我新收了一個學(xué)生，你看好不好？”琴搶著回答道。

“那么我做太老師了?！庇X民高興地說。

“呸！哪個要你來占這個便宜！”淑華對著他啐道。她又問：“二哥，你們?yōu)槭裁床簧先?？我要上去了?！彼蝗徽酒饋恚鲜壢?。船向著左右兩邊搖晃。

“三妹，慢點(diǎn)?！庇X新在另一只船上阻止道。

“三小姐，當(dāng)心點(diǎn)！”翠環(huán)叫道。

“三表妹，你坐下來吧?！笔|和琴齊聲說道。

“不要忙，等我們先上去。”覺民說著馬上站起來，一步踏上了石級。他抓著船舷，讓覺新也上去，枚少爺現(xiàn)出站立不穩(wěn)的樣子，還是覺新在岸上牽著他的手讓他慢慢地上岸。綺霞上來后他們便把船拴在木樁上。然后他們過去幫忙另一只船上的人上岸。淑華已經(jīng)跳上了石級。覺民仍舊抓住船舷，淑華牽著蕓的手，扶著蕓上來。琴自己走上岸，她拉著淑貞的手把淑貞引過來，淑貞的小腳走路最不方便。翠環(huán)最后提著藤籃上岸，這時覺新和枚少爺已走了好幾級石級了。

“我們也上去吧?！鼻賹κ|說，她讓蕓先走，蕓又在謙讓。淑華忍不住在后面說道：“你們客氣，讓我先走吧?！彼銛D到她們前面，一個人先走上去。琴和蕓相對一笑，也就不再相讓了，蕓先走一步，琴拉著淑貞的手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