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至八，現(xiàn)在是老張的班?！彼鸬?。我想，老張一定是那個對我提起“太平房”的工友。

“你們一天也夠辛苦啊?！蔽矣昧送榈穆曊{(diào)說。

“那不是！一個人每天八點鐘伺候一個病房，倒屎倒尿都要來，還要上街買東西。有時候還要抬死人！這點工錢也不容易掙啊?！彼麑ξ野l(fā)起牢騷來了。

“這倒是真的。不過仗打完，情形就不同了?！蔽野参克f。

“都是這樣說，不曉得將來是不是這樣的。”他帶一點兒疑惑的神情說。

“廁所在后面吧?！蔽也幌胪僦v下去了，便短短地問這一句。

“轉(zhuǎn)出去，就是。”他點點頭說。就在這個時候第八床從我的身邊走過，他一定也是到廁所去的。他穿著布襯衫，灰布背心，淺黃色短褲，襯衫的襟還露在外面。他一蹦一跳地走過去了。

我跟著他走去。走出這短短的過道，我見到一片空地，但是一些樹木和房屋阻止了我的視線。我第一眼就看見開刀房。那是新蓋的玻璃屋子。玻璃窗被白窗帷遮掩了，人看不到房內(nèi)的情形。黃色的木門上掛著一塊長方形的小牌子，上面寫著“手術(shù)室”。我不由自主地望著那道緊閉的門，我想：有一天它會為我打開的。我為什么要望著它呢？我不能說?！⑶椅乙膊荒苷f我是不是希望那一天早些來。我只知道我盼望那樣的一天早過去。

我看見廁所了。它不是在大樹的腳下，它倒在大樹的后面，離大樹有四五步光景。從我這一面看，應(yīng)該說是在它的左邊，有三間黑漆的木造平房，大門關(guān)得緊緊的，也看不見有窗戶。它們和廁所之間還隔著一塊草地。我不知道它們中間哪一間是“太平房”，或者全是。

廁所的門正對著我。我進去了。里面很干凈，似乎比病房還少臭氣。一條長長的寬溝和突起的一塊一塊的方的踏腳石。那不是真石頭，卻是用水門汀做的，數(shù)目大約在十六七八之間，我沒有數(shù)過它們。在踏腳石中間的小坑里灑得有石灰。我在這些踏腳石中間揀了兩塊站定了蹲下來，湊巧就在第八床的旁邊。他比我更靠里?？客膺€蹲著三個人，好像都是大夫，但是很快地他們?nèi)鋈チ?。只剩下我和第八床。他忽然問我?/p>

“你帶了草紙嗎？”

我奇怪他為什么問我這句話。難道他向我討草紙？不然……這不是一句陌生人交談時的客套話！

我摸摸衣袋，只有一張草紙。我又摸另一個衣袋，再也沒有了。我拿著唯一的一張草紙給他看，我沒有用話回答。

“我不要。我怕你沒有。這里頭草紙也是要自備的?！彼麚u搖頭說，古怪地笑起來。

“那么我沒有買草紙又怎么辦？可以向醫(yī)院要吧？”我半奇怪半著急地問他。

“你自己出錢買。合作社有的是。合作社上午開兩個鐘頭，下午開兩個鐘頭，就在第四病室外面那個院子，走出第四病室外面那道門就看得見。你進來時候一定走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