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看那白素月,此時我才看清她的容顏。她身負重傷已然包扎妥當,容色慘淡如雪,看上去氣力虛弱,手持五弦古琴,既弱不勝衣又步姿蹁躚,一雙剪水雙瞳清透得像雪夜上空的星子,美得不可方物。我一望即驚,這樣的清逸婉轉,根本是畫中仙子下凡塵,偏巧又姓了白,更是相得益彰。
我總偏執(zhí)地認為,一個女子若生得不夠美貌,姓白就缺了底氣。但她是多么令人心折,只盈盈靜靜地走出,就掠走了看官的意念,目不轉睛是惟一的表達。
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眉間蘊著輕愁,纖手弄琴弦,隨意撥了幾聲,向錦袍少年微啟朱唇道:“素月蒙公子救命之恩,酒菜已然備好,卻遲遲不見人來?!?/p>
姓白,名喚素月,真可謂人如其名,她清冷疏離,可不正像天邊一輪冷月?我目注著她,突然覺得她很眼熟。分明兩相陌生,但我疑心我見過她。她從不曾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幻夢里,但我對她卻有著異常的熟稔之感,這使我深覺驚愕,細思卻又惶然。這初相見的女子,為何似是故人來?
她側過頭,秀眉向里屋一掃,錦袍少年迅速掛起一副乖巧的笑容,將我擋了個嚴嚴實實:“白姑娘美意,莫敢不從?!?/p>
靜夜深重,他徑直被那白姑娘牽起手,不曾再回頭。燭影模糊了他秀逸的背影,衣袍低垂,如月光委地。想吃野食卻被抓了現(xiàn)行,他腳步虛浮,丟了元神般灰溜溜的,真想不到連他也會怕老婆啊,一改風流特性,反常得讓我刮目相看。
哦,他是近情情怯,方寸大亂吧。有趣,此人有趣,推翻了我對浪子皆涼薄的愚見。他在白姑娘跟前,可真乖順得緊吶,連靈魂都似出了竅。
這恣意的人所愛慕的姑娘,原來是這樣子的啊,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氣質雖嫌冷淡,但他太鬧騰,她以靜制動,正是良配吧。
燈火搖曳,一對璧人相攜離去。我目送他們漸行漸遠,整整衣衫,正待翻身下床,卻架不住酒意席卷,頭一歪就昏睡過去。
那穿錦衣的翩翩少年,跟別的姑娘走了。
紛亂的夜里,我夢見了娘親,她呆坐在橄欖樹下,失神地望著海水,手中握著我留下的簡短字條。離家那夜我寫了幾句話給她:娘,我去江南尋爹爹了,再見時必是合家團聚之際,在這期間,你多保重。還未重逢,不可有意外。
在夢中,我坐在娘身旁,和她并肩看大海。從我記事起,她就那么孤單,一直很孤單,我很想知道,若不曾認識我爹,她會嫁與怎樣的人,有怎樣的生活?她會成為愛笑的女子嗎?
我從沒看過娘笑過。她的心破了一個大窟窿,像上古神話里的比干,剜卻心頭肉,終年和眼前傷面面相覷。她笑不出來。
醒時我頭痛欲裂,耳畔頓有人聲響起:“姑娘醒了?”
是個穿鵝黃衫子的小姑娘,巧笑如銀鈴:“我是香兒,歡美人命我來照看姑娘?!?/p>
我赧然,自夸酒量不俗,卻被一壇梨花白就放倒了,還要勞煩一個小姑娘照料我。香兒頗善解人意:“姑娘好酒量呢!那可是20年的梨花白,當今皇上迎娶皇后娘娘那年釀的,那時皇上還只是皇子殿下?!?/p>
看來酒庫是來對了,我能尋到最好的梨花白。想想看,有什么菜能比得過“皇族典藏、圣上尊享”呢?初來乍到,要想大賺一筆,投機倒把是常識。我喜上眉梢:“這等好貨,還有多少?”
“只有易公子存在此處的五壇,目前還有三壇?!毕銉赫f,“這是極品梨花白,不外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