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年羽第二天就道了歉，卻再也不提那晚在櫻樹下忽然變臉的原因。他不提，也因為知道她不會問。被打擊一次的人是很少會在短時間內(nèi)嘗試第二次的。

她一直齋戒到周四。這是古老而有效的手法，可以使頭腦清醒。

一天只吃一次蛋白質，沒有午餐和晚餐，實在餓的話，可以吃蔬菜，而且只能吃生的。

在學苑食堂里，陸年羽一邊聽她的決定，一邊低頭扒飯，好半天沒說話。

“我總結一下——自從那天晚上跟我吵架后，你就進廟里當尼姑了，是嗎？我做人怎么這么失敗?！?

“其實人人都需要時不時齋戒一下，不僅精神上有好處，也是很好的清腸排毒方式……”

“打住打住，咱倆又要溝通障礙了?！彼杆侔咽Ｏ碌娘埑酝?，看看手表，12點30分學術部有例會?！跋挛缙甙斯?jié)你在云通樓有課吧？下課了等著我。好養(yǎng)活是一回事，但因為我餓死了你可不行?！?

晚上五點下課后，陸年羽讓她等了差不多半小時。不過她沒什么感覺，剛好利用這個時間做幾篇法語閱讀。

他果然是來帶她去吃飯的?？粗松献赖拿牢都央龋俅伪еf服他的希望開口，結果勸說無效。他也抱著說服她的希望開口，勸說也無效。

嘆氣，他擠出一句：“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兒？”

在他再次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之前，她聽話的吃完了所有飯菜。

回宿舍之后，她跑到衛(wèi)生間去吐了很久。度過清湯素食的三天，腸胃一時承受不了油脂，反應強烈。蘇黎擔心的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罵陸年羽是個大混蛋。

很久之后，她回想，和陸年羽之間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兩人都有美好的愿望，但就是會在交匯的那一刻，各自走岔，彼此還都渾然不覺。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明天該去妙仁醫(yī)院復診了。

周五，4點30分，Jackson的復診結束了，情況不錯。

“You really had it all under control these last few days, right？”美國人半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白大褂底下穿著牛仔褲，修長雙腿微著地，在病歷上飛快寫字的同時對莊柔擠擠眼睛，神情輕松。

“I am H*ING it all under control , ”

“Never seen an arrogant patient like you before.”Jackson爽朗大笑。

“Sticks and stones , Doc.”

老外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莊柔看時間差不多到頭，飛快與他告別上了電梯。千惠已經(jīng)在等她了。“副院長正在做咨詢，請稍等片刻?！?

診療室門開啟時，是二十分鐘之后。

走出來的是個20歲左右的男生，消瘦蒼白，有濃濃的眼暈，雙耳上打了不下十個耳洞，看上去倒稱得上有藝術感。

莊柔意識到自己認識他，很多人都認識。是個當紅的年輕歌手，他在電視上的形象似乎沒這么頹廢過。

他懨懨掃了莊柔一眼，很不高興?！斑@就是我被粗暴的趕出診療室的原因？”

千惠賠笑?！昂鼙?，這位小姐提早到了?！?

年輕歌手將外套甩在肩膀上，搖晃著走進了電梯?！拔視嬖VJessica你們該返還我的部分診療費。”

千惠依舊微笑?！爱斎?。我想梁醫(yī)生不缺您那區(qū)區(qū)幾千美元診療費?！?

莊柔抽了口涼氣，同時因為歌手刺鼻的香水味咳嗽起來。

果然，以錚沒讓她忽略這回事。

“遲到有時會造成別人的損失，但你有沒有想過早到也可能造成別人的損失？”

其實他沒必要叫歌星走的，莊柔很想指出，她會很樂意獨自坐等幾分鐘。但她保持沉默，不反駁。

以錚很自然的接過了她的沉默，“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可以換個輕松的氣氛。我想你還沒吃過晚飯吧?！?

“不需要?！彼R上出言阻止，“我不吃晚飯?！?

以錚打量她一番，沒有要收回提議的意思。莊柔胃里一陣不適，如果他也像陸年羽那樣強要她吃飯怎么辦？

“為什么不吃晚飯？”

“減肥?！?

“說謊?！?

她繼續(xù)沉默。以錚耐心的等了片刻，帶著他的寫字板坐到了莊柔對面的沙發(fā)上。

“既然你來了，我就假定你愿意接受我的治療，而這就意味著你最好信任你的醫(yī)生。什么與治療有關，什么與治療無關，我比你清楚的多?！?

“我在齋戒。”

他在寫字板上記下幾筆，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當她簡單的解釋完原委后，他撥了個電話給助理。“千惠，問問灘萬能不能在半小時內(nèi)送來一份魚子壽司。”

灘萬么？果然像他這種有背景又有閑錢的人喜歡消費的品牌……從前還在上海時，她也常常光顧。魚子壽司是她一向點的東西，不奢華很簡樸，營養(yǎng)開胃而不刺激胃。可她從沒對他提起過，他怎么知道？

“好了，我們開始吧。我還是很好奇那天你自殘的原因。對于自己的困境，你從來不喜歡和別人交流，堅持要自己解決問題，哪怕這意味著更多的麻煩?！边@個結論來自于她住院的48小時內(nèi)他對她的觀察，也來自他從她朋友那里得到的信息。

她咬唇。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無論去深究多少次，答案都是明擺著的。從前她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天和她性格的始作俑者坐在一起，將這個問題擺在臺面上談論。

“毫無疑問，是因為你。”

以錚驚訝于她的直接。

“這難道不是很明顯嗎？你是讓我對別人不再信任的原因，也是我對家人和朋友有負罪感的原因?！?

他笑了，將寫字板合上，從容抱臂?！安?，我認為不是?！?

莊柔簡直說不出話。就在她每次自命寬容的認為原諒他是種恩典時，他都搶先一步自我原諒。

她定定的看他許久，雙腿在沙發(fā)上越收越緊。就在這時，千惠及時出現(xiàn)，手里提著一個精美的紙袋，看來他的外賣到了。魚子壽司清香不膩的氣息確實讓她有了食欲。

然而她沒有動筷子。

他從沙發(fā)扶手上站了起來?！拔胰ゴ騻€電話，你先吃晚飯，之后我們繼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