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
“沒什么這個那個的,不把他給弄下來準會砸鍋,你聽聽,他都扯到哪去,他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p>
“可我……”
“這么著吧,我寫個條,你趕快給他遞上去?!闭f著,王起天迅速地在一張紙上寫了幾行字。
崔步成接過紙條,箭步?jīng)_上舞臺,把紙條塞到了王起明的手里。
“西方人沒什么了不起,我在那邊生活了十幾年,事實證明,中國人比他們能干,比他們聰明。就拿我自己的奮斗歷史來……”
王起明中斷了他的講話,接過崔步成遞給他的紙條,攥在手里看也不看,繼續(xù)講他自己要講的。講得這么有條理,他自己都沒想到會講得這么好,他講得異常興奮,為什么?因為他看到了艾米,看到她已經(jīng)擠到了前排,她仰著頭聚精會神地在聽他的講演,還看到艾米不時地在為他鼓掌。
崔步成再次跑上舞臺,趴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著,催他快點念紙條上的詞兒。
他打開了手里被他攥出汗了的紙條,念道:
“首先,我要感謝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感謝市輕工業(yè)局領導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也要感謝柏總的富有誠意的合作,還要感謝……”
王起天坐在一個角落里,聽著弟弟終于按著他的話去念了,這才放了心。他掏出手絹,擦掉了沁在額頭上的一層冷汗,吐出了一口氣。
崔步成快步來到王起天面前,畢恭畢敬地站在他的身邊,等候著他的新精神。
“步成啊?!?/p>
“哎?!贝薏匠闪⒓垂卵?,把耳朵貼在了王起天的嘴邊。
“你要學得機靈點,他這種人,不能叫他太得意,要是讓他太得勢了,那你就……”
“我明白,我明白。”
王起天從兜里掏出了煙,崔步成給他點著了火。
“啊,對了,格蘭合資公司的會計是誰,敲定了嗎?”王起天問崔步成。
“沒有,還正在研究?!?/p>
“他是什么意思?”
“好像,王董事長對這個事,不怎么太上心?!?/p>
“他懂什么,我問的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明白,嫂子的事……”
“至少也得一邊一個,不能全便宜了那個姓柏的,懂嗎?”
“懂,我懂。”
“這個老狐貍想里外全得,沒那么便宜的事,一百個我弟弟也斗不過他一個?!?/p>
“是,是?!?/p>
王起天吸了口煙,輕聲問:“公司的財務章刻好了吧?”
“大概是刻好了。”崔步成答。
“什么叫大概是,你必須要摸清楚。這個章無論如何得握在咱們自己人的手里,這你懂嗎?”
“我懂,我馬上就去摸清楚?!?/p>
開幕式過后是飯局,各級領導和貴賓們魚貫而行,向著長城飯店的中餐廳走去。王起天見弟弟沒跟大隊來,一個人直往樓下跑,他緊追了幾步,把弟弟叫到身邊。叮囑道:“在這個場合要多說客氣話,多說感激的話,這叫禮多人不怪?!庇侄诘溃骸斑@個場合你是主人,要先到位,切記不可遲到?!?/p>
“沒問題,沒問題?!蓖跗鹈髯炖锎饝?,可雙腿卻攔不住地往樓下跑,因為艾米正在樓下,她坐在前廳的咖啡屋里等他。
“怎么樣,艾米,開幕式辦得還行吧。我講得怎么樣?說說你的想法?!彼麣獯跤醯卣f著,坐到了她的對面。
“你這人挺怪?!卑渍f。
“挺怪?什么意思?”
“挺怪就是挺怪唄,今兒,跟平時見到的你不是一回事?!?/p>
“這不叫怪,這叫人。你想想,在機場見到的你,跟在王府見到的你是一回事嗎?不是。人都有裝孫子的時候,也有當爺?shù)臅r候。這沒什么怪,你以為今兒來的這些個貴賓和領導,每時每刻都像今兒一樣,個個講究派頭,個個講究嚴謹,個個都是爺嗎?那得累死他們。他們也有裝孫子的時候,回到家里那孫子裝的,比真孫子還孫子?!?/p>
“回到家里在老婆面前裝裝,那倒很正常的是個人兒,今兒這樣才叫裝著玩兒哪?!卑追瘩g他。
“喲,有水平啊,看來我得刮目相看了。”
“別刮目相看了,現(xiàn)在我成了孫子了,可不是裝的?!卑渍f著用紙巾擦了擦眼角,好像在強忍著什么。
“怎么檔子事?”他問。
“打翻了?!?/p>
“打翻了?跟你男朋友吧,我早就說過……”
“跟我爸?!?/p>
“跟你爸?”
“對,他堅決反對我跟他在一塊兒,沒結(jié)沒完的。”
“翻什么翻,翻不了,那是你的親爸爸?!闭f完他點上了一支煙。
“不能不翻,你以為是光說說哪,他動了手了。”
“動手打你了?”
“你看看?!闭f著,艾米挽起了袖子,讓王起明看。
“嚯,還真不輕。”他看到艾米胳膊上露出的一道一道血印子。
“老頑固?!卑椎难蹨I掉了下來。
“別難過,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蓖跗鹈靼参恐?。他向服務生又叫了兩杯熱咖啡。
“我記得你跟我說,你的男朋友是個跑堂的?”他問。
“沒錯兒?!?/p>
“也在你們王府飯店?”
“他在香格里拉?!?/p>
“你爸爸到底為什么那么反對?”
“反對唄。”艾米抽了一下鼻子,她給王起明講了她的一段戀愛史。
艾米的男朋友和她同齡,都是那個外事服務學校畢業(yè)的,他叫胡生,英文的名字叫David。胡生長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是學校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帥哥。胡生不顧在校生不準談戀愛的規(guī)定,對艾米窮追不舍,可艾米始終沒有答應他的求愛。并不是因為當時那個洋外教也在追求她,使艾米難以判斷出取舍,而是艾米覺得胡生雖然人長得十分帥氣,就是太缺少男子漢的陽剛之氣。在艾米的心目中,真正的男人應該是智慧的勇敢的和強有力的,她認為胡生不具備這些。
畢業(yè)后,倆人被分到不同的星級飯店,胡生對艾米仍是念念不忘,可艾米就是不接受他的這份愛。不過他倆倒也能時常見到面,被分配到各個高級飯店的同屆畢業(yè)生們,隨便找個機會,就在他們所在的各大星級飯店里聚會一次,連敘舊帶聚餐,因為他們有這個便利條件。他們不僅比同齡的年輕人收入高,每天還都能得到一筆可觀的小費,并且還是在當時炙手可熱的外匯券。這些人真成了一批中國改革開放后的年輕的小貴族。
就在一次熱鬧的聚會之后,由于艾米喝得太高了,胡生堅持要給她送到家。當夜的艾米,是點了頭還是搖了頭她記不清楚了,反正是他送她回家了,可不是他把她送到她家,而是把她送到了他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