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的潰敗已是不可避免了。項羽邊戰(zhàn)邊退，直退到了垓下。這是一個小地方，在此之前，默默無聞，但這個小地名，卻將被寫入史冊，記下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西楚霸王最后的記憶。這支曾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再也看不到其乳虎嘯谷、百獸震惶的氣概了。所有將士垂頭喪氣、沉默寡言，今天還是一個大活人，明天呢，也許是橫臥于沙場的一具尸體，任由馬蹄踐踏與蹂躪。悲從心生，不禁追憶起故鄉(xiāng)與親人，漫長的明天過去后，還能不能回到魂牽夢系的家園呢？

然而，漢軍的鐵蹄卻無情地踏破殘夢，一貫強調(diào)兵貴神速的韓信率先追上潰逃的楚軍，將其圍困于垓下。其余大部隊源源不斷地跟進，里三層、外三層，將小小的垓下圍堵得水泄不通。項羽的日子越發(fā)難過了，不僅士兵的數(shù)量日見減少，糧食也基本上耗盡了。當(dāng)然，霸王還是那么驍勇，他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但每次都無法突破漢軍鐵桶般的包圍圈，除了在戰(zhàn)場上留下一堆尸體外，不能有更大的戰(zhàn)果了。

韓信加速了楚軍的滅亡。他與項羽都堪稱史上之名將，然風(fēng)格迥異，韓信以謀略勝，項羽以勇猛勝，兩人生平罕有敗績，如今兩強相遇，勢必要分出個高下。顯然，韓信棋高一招。韓信并不強攻，而是采取心理戰(zhàn)術(shù)，他讓士兵們在夜里集體高唱楚歌。自春秋戰(zhàn)國以來，楚國形成一種獨特的地域文化，與北方儒學(xué)為主的中原禮儀文化不同，楚文化更富有人情味，楚歌充滿思鄉(xiāng)的情調(diào)，略帶淡淡的憂傷。

楚歌四起，隨風(fēng)飄蕩在夜空中。西楚士兵聽之流淚，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項羽聞之更是大驚失色，他沒有鄉(xiāng)愁，沒有哀思，卻震驚了：“難道楚地已經(jīng)全部淪陷了嗎？怎么會有這么多楚人唱著楚歌呢？”其實，這是韓信的伎倆，因為他就是楚地淮陰人氏。

在一片略帶悲戚的歌聲中，楚軍士氣凋零，項羽心情沉重。如今處境危險，還不知能不能沖破重圍，重振雄風(fēng)，或者，這里竟會是他的葬身之地？他從臥榻上起身，飲酒消愁。他想起了當(dāng)年在巨鹿城下大破秦軍的輝煌一幕，他想起在鴻門宴上因為惻隱之心而放走劉邦，若不是這一念之差，哪有今天這樣凄涼的處境??？才短短幾天時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衰老了許多，心境更加蒼涼了。

何以解憂消愁，惟有美酒與女人。他出征時，總帶上自己最寵愛的女人虞姬。此時此刻，惟有女人的溫柔，讓他心中涌現(xiàn)出一絲暖意，英雄剛烈堅強的心，消融于女人無限的柔情蜜意之中。虞姬每斟上一斛酒，項羽就一飲而盡。在美人的眼中，項羽是位偉岸男子，蓋世無雙的大英雄，他的英雄氣概比山更高，比海更深，吞吐天地。她情愿陪伴在他身邊，無論是在他春風(fēng)得意之時，還是在他失落潦倒之際。

此時，帳外傳來馬嘶聲，是項羽心愛的坐騎烏騅馬，莫非它也知道主人無可奈何的際遇么？心愛的女人啊，心愛的戰(zhàn)馬啊，相伴一生，如今是否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了？一向與風(fēng)雅不著邊際的西楚霸王項羽，竟然觸景生情，情至極致，唱起詩歌了。他悲從心生，慷慨而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