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我對你的愛太輕率了？

又或者所謂的愛情原本就是輕率的？

面對女人的提問，男人這樣回答道。

— 所謂愛情，原本就什么都不是。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jù)，但關(guān)于小孩出生或者老人去世的消息似乎往往都是在半夜時分從天而降的。所以，怡靜同樣也是在半夜時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的。

于是怡靜帶著一臉焦急的表情向那個老巫婆請求立即趕去外婆的粥棚看看，身為怡靜親奶奶的老巫婆則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說她連個給自己收尸的親人都沒有，這也沒辦法了，快去快回吧?！?/p>

對于這個大半輩子都因?yàn)榫起^女招待出身而倍受歧視的老親家母的去世，這個老巫婆就只說了這么一句話而已。當(dāng)然，怡靜也從來沒有奢望過這個老女人會為死者的離去而表現(xiàn)出絲毫的悲傷。可是，在那一刻，老巫婆那種死魚一樣的呆滯目光讓怡靜產(chǎn)生了一股沖動，她很想對著這個老巫婆大喊大叫。

‘這下你高興了吧，一直以來被你當(dāng)成眼中釘肉中刺的人終于自己死了，這一天你等了很久了吧？’

但是怡靜也很清楚，就算她說出這句話，這個老女人也不會因此而覺得內(nèi)疚，更不會受傷，所以她還是決定閉起嘴巴，隨后便在監(jiān)視者的陪同下鉆進(jìn)汽車，直奔外婆家而去。

外婆年紀(jì)輕輕就守寡了，為了自食其力，她開始以向男客人賣酒維生，后來因?yàn)樗穆曇艉寐牐憬?jīng)常會在酒席間拿起一支筷子，邊敲擊伴奏邊唱祝酒歌，而今天晚上，她就躺在自己獨(dú)自居住的那間粥棚后面的小房間里，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

這位老人先是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送走了自己的女兒，唯一留下的一個外孫女，卻不能在想她的時候見到她，就是這樣一位矮小孱弱的老人，此刻的她看起來像是沉入夢鄉(xiāng)般的寧靜安詳。

“怎么可以這樣呢？外婆，您就這樣突然離開了我，那我該怎么辦呢？”

望著如熟睡般安詳?shù)耐馄?，怡靜忍不住說道。她多么希望此刻外婆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那她就會像從前一樣，朝她露出一絲慈祥的微笑，然后起身跟怡靜說話?？墒牵还茆o怎么搖晃外婆，外婆也永遠(yuǎn)站不起來了，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對怡靜說著什么。

‘是啊，我的乖外孫女，你應(yīng)該經(jīng)常來看我嘛，你最近在忙什么呢？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看我？我等啊，等啊，實(shí)在堅持不下去就先走一步了。’

怡靜腦海中突然記起很久以前那天的外婆的臉，那一天，已經(jīng)是七歲的自己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所以不得不搬到父親家去住。就是那天，老巫婆給酒館女招待出身的親家打來電話，警告她今后永遠(yuǎn)不能再靠近自己的孫女。

怡靜至今為止依然清晰地記得當(dāng)時外婆舉著電話聽筒渾身發(fā)抖的樣子，因?yàn)樵谀且郧?，以及在那之后，怡靜都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己瘦小的外婆氣得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耳朵根兒的樣子。只見外婆對著聽筒一字一句地大聲喊道。

“聽著！你這個親家老巫婆！就算我的出身再卑微我也是人，你不能如此對待一個和你一樣的人！絕對不可以！因?yàn)椴皇侵挥心愕暮⒆訉氊?，我的孩子同樣也是寶貝！?dāng)初，我忍痛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嫁到你家，最后又怎樣？現(xiàn)在你連我的外孫女怡靜也不放過！就因?yàn)槲沂情_粥棚的，賣酒的，你就說我不能再見我的親外孫女？”

還沒等外婆說完，老巫婆已經(jīng)先掛斷了電話，外婆坐在那里放聲大哭了一通，也顧不得前來接怡靜走的女婿。那次分別之后，怡靜很難找到機(jī)會可以去看外婆一次，而且每次都會被老巫婆發(fā)現(xiàn)，如此就免不了一頓毒打，于是，最后一次去看望外婆的時候，還不懂事的怡靜問了外婆一個問題。

“外婆為什么一定要賣酒呢？只賣粥，或者賣別的東西不就行了嗎？”

當(dāng)時外婆只是望著怡靜，那雙眼睛，似乎隨時都會掉下眼淚來，怡靜也看著外婆，她突然很想大喊一聲‘哎呀’表示后悔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但是話一旦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這是覆水難收的道理。

終于，充斥在外婆與外孫女之間尷尬的沉默被外婆打破了，當(dāng)時的外婆眼里還噙著淚花，但嘴邊卻露出一個慈祥和藹的笑容。

“乖孫女啊，真不愧是你媽媽的親生女兒，居然和你媽媽說的話一模一樣。”

外婆說媽媽也曾經(jīng)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就在她和父親談戀愛的時候，就在他們之間的婚姻受到重重阻礙的時候，就在好不容易結(jié)合之后卻仍然感到痛苦的時候。面對這個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悄悄長大，開始問和媽媽同樣問題的外孫女，外婆是這樣回答的。

“你們兩個都問我為什么要賣酒，為什么要敲著筷子唱歌，當(dāng)初撫養(yǎng)你媽媽的錢，還有她上學(xué)的錢都是靠這個掙出來的，你們啊，真是不知道感恩?！?/p>

丈夫死得早，但外婆并沒有把當(dāng)時還在蹣跚學(xué)步的媽媽送進(jìn)孤兒院，而是希望能夠親手把她拉扯大，但對于一個新婚守寡的女人來說，根本沒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外婆邊端起一杯燒酒邊對怡靜說。

那是最后一次見到外婆，在一片尷尬之中，怡靜對外婆說自己會再來看她，囑咐她要少喝點(diǎn)酒，又塞給外婆一些救急的錢，隨后便走出了粥棚。 當(dāng)時怡靜就暗下決心，下次再來看外婆的時候一定要親口承認(rèn)自己今天說過的話實(shí)在是太傷人，要誠懇地向外婆道歉，甚至還想到下次再來外婆家也許可以住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