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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歸來(二)(6)

獨步天下(下) 作者:李歆


下午汗帳內設宴款待祖大壽等大明降將,皇太極下召令多爾袞、多鐸前往陪宴,我瞅著沒人注意便偷偷溜出了鑲白旗的營帳。

才走出沒多遠,便見長龍似的隊伍逶迤而行,哭聲連綿不絕,上萬名漢人不分男女老幼接踵從大凌河城內走出,一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叫人視之不忍。

我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八旗士兵呼喝不斷地押解著這些降民,茫然若失。

戰(zhàn)亂之下,求存何易?

只是苦了百姓……

一時心有所感,黯然神傷地退了回來,想著皇太極近在咫尺,偏生無緣得見,心里又是一陣絞痛,怔怔地落下淚來。

大汗錦帳離此不過十丈,看似觸手可及,可是這點距離卻又仿佛是那迢迢銀河,硬生生地阻斷了我倆。

躲藏一隅,我盯著那頂黃帳一看就是兩個多時辰。眼見得天色漸漸暗下,我站得腿腳俱麻,心里卻不禁歡喜起來。帳前的侍衛(wèi)換過一批,戒備似乎不若先前那般嚴謹,我正思忖該如何趁著夜色靠近帳去,忽然身后悄然傳來一人低語。

“義父到底作何想法,澤潤不敢妄加臆斷。不過只要是義父的決定,澤潤必當遵從,絕無異議!”

聽得人聲后,我興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趕緊躲遠些,少惹麻煩??善镜镁昧?,腿上麻得厲害,才稍一抬腳腿肚子就猛地抽筋了。我咬牙忍痛蹲下身子,焦急地揉捏發(fā)麻的肌肉。

星光黯淡,我蟄伏不動,黑漆漆中隱約可見三個影子影影綽綽地交錯在一起,模糊難辨。

有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重而又哀痛,“可法,你怎么說?”

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隨即答道:“我跟哥哥一般,全憑爹爹做主!爹爹說降便降,爹爹說去自去……”

我身子一顫。這三人原來并非是滿人!那會是什么人?

“昨夜獻計襲取錦州,適逢大霧,與喬裝同行的韃子兵走散了。我原想趁亂逃回錦州,只是想到你們兄弟……我心有不忍。”

我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怪不得聲音有些耳熟,這人可不就是早起才遇見的大明降將祖大壽么?

“忠孝自古難以兩全!爹爹,大義為先,無須掛念!”祖可法年歲雖幼,可說出的一番話卻令人頗為敬佩。

“可法說得不錯!請義父放心離去!那韃子大汗看來也算是個聰明之人,若要在一干降金的漢人跟前顯示其英明寬仁的胸懷,寬撫眾人不安之心,便絕不至于會輕易遷怒我們……”

“忠孝兩全!”祖大壽長嘆一聲,痛呼道,“可我……誓守大凌河到最后,畢竟還是降了呀!我祖大壽已是大明眼中的罪人……”

“義父!這如何能怪你?大凌河被圍,援兵難至,城內饑荒無度,百姓食人果腹,焚骸取暖……義父,你為百姓著想,不得已出城投降,這如何能怪你?”

我聽得心驚膽戰(zhàn),不敢再多探知下去,想快些離開,可偏偏這個時候祖大壽轉過身來,朝我藏身之處跨了兩步,一拳打在一顆老樹上,痛心疾首地說:“降了便是降了,哪來那許多的緣由可為自己辯解?更何況……更何況當今圣上……圣上不辨忠奸黑白的事情,還做的少了么?”

我動也不敢動,祖大壽模糊的身影離我僅差丈許,我如何還敢輕易挪步?

“爹爹還在為袁督師的事惱恨介懷嗎?”

祖大壽沉默片刻,突然怒道:“不錯!袁督師對朝廷忠心耿耿,韃子繞道蒙古,兵臨北京城下,他聞訊之后,率關寧鐵騎不惜長途跋涉,星夜趕赴京都勤王退兵,他何錯之有?為何圣上非要心生疑竇,處處為難?為何僅聽片面之詞,便認定他通敵叛國,竟將他……將他凌遲處死……”

我腦子嗡的一聲響,險些摔倒。

袁崇煥已經……死了?

凌遲——千刀萬剮之刑!

這一刀刀割下去,割裂的不僅僅是袁崇煥的血肉,只怕還有那些跟隨袁崇煥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那些為大明江山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們一顆顆熾熱之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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