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的一條小巷里有扇幾年前就開始緊閉的大門,里面的風景外面的人不得而知,不過從又長又高的圍墻不難猜出,里面的房舍園地頗有幾間幾畝。
鐘魁籠著袖子站在大門前,琢磨著門上有些蒙灰的銅環(huán),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從背脊上慢慢爬過去,它爬過的地方,鐘魁不用摸也知道,留下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個地方對鐘魁而言并不算陌生。四年前,當它還是鐘家?guī)滋幃a業(yè)中最好的別院時,偶爾老爺子也會為了躲開吵吵嚷嚷的一家老小在這里尋幾天清靜。有時候興趣來了,就召幾個兒子前來訓訓話,鐘魁就沒少為了聽兩句教訓出入這里。
從前,這里并沒有大白天也透著一股子鬼氣,雖不似正宅那邊熱鬧,門卻總是開著,家人們走來走去,有說有笑。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曾在這里自立門戶,直到太老爺過世才回定遠侯府接任家主,他對這里的感情自然較對其他產業(yè)要來得特別,所以一向不曾令這里有修繕不足的情況發(fā)生。如今,不過三四年光景,墻頭瓦片便有些破裂掉損的模樣,而這模樣竟又無人關心,不能不讓鐘魁心底生起些物是人非的傷感。
房子是要沾人氣的,沒有人住的話,很容易會壞掉。
若是沾上鬼氣,壞得就更快。
鐘魁抬起腦袋,十分迷惑地盯著門上方的一面小鏡子,他不明白怎么會平白多出這么一個東西。老爺子只敬關公,魑魅魍魎根本不入他法眼,加上這宅子朝向挺好,對面也沒有什么相對的大門,他這輩子就從來沒想過要在門上掛個避邪的玩意兒。鐘魁可以肯定,就算老爺子過了世,上次陪大哥過來收拾東西時,也沒有看見過這面照妖鏡。
照這情形看,也就是說,如今這老宅子不但是荒掉,還變得有點不吉祥。
那也便是說——老宅子有鬼不是空穴來風,老二要自己來驅鬼的確是給個賺工錢的機會。
鐘魁下意識地摸摸懷里,兜里空蕩蕩的,一無銀票,二無銅錢。他尷尬地對自己笑,嘀咕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p>
“爺,要敲門進去嗎?”喜福站得遠遠的,一臉怯怯的模樣問。
“都到門口了,當然要進去?!辩娍悬c失望地看著喜福。
帶這小孩兒來恐怕是錯誤的,本來想著干這活兒最好有個照應,可照他這還沒進屋就腿肚子發(fā)軟的架勢來看,真要遇上鬼,別說指望他照應了,不暈倒在地讓主子扛著跑已經謝天謝地。
“你怕嗎?”鐘魁問。
喜福拼命點頭,“小的沒用,天生膽子小?!?/p>
“那你可以回去了,”鐘魁通情達理地告訴他的貼身小廝,“爺自個兒能應付?!?/p>
“爺好不容易帶我出來一次,就是嚇死了,小的也不能回去!”喜福鼓起勇氣叫道,“小的生是四爺?shù)娜?,死是四爺?shù)墓?!?/p>
鐘魁打個寒戰(zhàn),受驚不小,“喜福,你最近被喜慶調教過嗎?”
老實的喜福臉漲得通紅,有些不好意思,“是小的學得不好嗎?讓爺一下子就聽出來?!?/p>
鐘魁一臉晦氣,“就是學得太好,爺才受不了。”
緊閉的門板慢慢打開,因為久沒上油的緣故,門軸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刺響。
在刺耳的開門聲中,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露出來,慢慢地、慢慢地抓住門邊,然后,一張皺巴巴的陰郁的臉悄沒聲息地從門后露出來,帶著尖尖的下巴和白比黑多的呆滯眼睛。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令鐘魁下意識地倒退兩步,而喜福在他身后已經尖聲叫了起來。
忽然,皺巴巴的臉上綻出笑容,呆滯的眼神也活動起來,門里人咧開缺了幾顆牙而多了幾個黑洞的嘴巴笑道:“小人聽見門口有說話的聲音,想著就是有人來,原來是四爺?shù)搅??!?/p>
鐘魁吞口唾沫,強打精神招呼道:“老袁頭,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老袁頭從門后面拐出來,身形瘦小干枯,作揖請四爺進去,賠笑道:“四爺這話還真說對了,要是小人的樣子嚇不死人,哪里守得了這么大座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