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好,樹叢里已經(jīng)有夏蟲在歌唱,夜晚溫馨美好。蕭暄的眼睛被酒氣熏得格外明亮,帶著明顯的熱度。我亦笑盈盈地看著他。
后來一次蕭暄問我,他那時假若真的死了,我會怎么辦?
我說你這問題很傻。哪里有那么多假如,好生生活著,皮癢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說即使你真的死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殉情嗎?
蕭暄呆呆地看著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么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jīng)死透了,即使我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么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后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癡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zhàn)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我洋洋灑灑口若懸河唾沫橫飛興致高漲,蕭暄咬牙切齒偏頭痛,“冷血女人!我怎么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閑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占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jīng)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余。
苦心經(jīng)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nóng)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壓,被趙皇后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shù),僥幸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
東齊科舉制度很不健全,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只懂溜須拍馬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quán)的這十多年里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勛,也是空有一個官職,并不掌握實權(quán)。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chuàng)下的輝煌業(yè)績延續(xù)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么區(qū)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已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便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里相當醒目的一條,就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shù)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的,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于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后讓我去后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里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了一支醫(y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里建立了一套完整系統(tǒng)的搶救機制。然后帶領(lǐng)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后一個遠房長輩,但不是玩弄權(quán)謀尸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鐵骨錚錚,戎馬倥傯一生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侄兒把持政權(quán)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zhàn)。
這一戰(zhàn)非常慘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fā)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但是老一輩將軍的骨氣讓他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我當時帶著醫(yī)療小組在后方搶救傷員,到處是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發(fā)現(xiàn)那年輕人早已經(jīng)斷了氣。
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私下已經(jīng)不知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我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地包扎縫合。我是領(lǐng)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zhàn)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