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堆了若干雜物,他蹲在一個由磚頭搭建的簡陋鍋灶旁手忙腳亂地扇風,煙灰四下亂飛,藥罐被火烤得嘶嘶作響,縷縷熱氣升起來繚繞在他頭頂,側臉兩道淡淡的黑跡,眉頭微微擰著,嘴角有股倔強的神情,顯然對煎藥這種事并不在行。
不知道為什么,我心底忽然涌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個人與我素昧平生,連真實姓名也不愿意透露,卻愿意在這臟亂的角落為我熬一碗藥。
他忽然側頭瞥了我一眼,嗤笑一聲道:“感動了?”
我實話實說:“有點?!?/p>
他瞪著我,佯怒道:“這可是我第一次煎藥?!?/p>
我走過去,伸手去抹他臉上的黑灰,笑道:“看得出來?!?/p>
他下意識的一躲,微微驚訝地看著我。我的五指僵在空中,不由得有些尷尬——同床是為了治病,我現在這個動作確實過于親昵了。
他忽然又笑了,眸光清亮奪人,“藥好了?!?/p>
說著將藥倒進碗里遞給我,自行進房去梳洗。我到大堂坐定,待藥稍冷,一口氣喝了。
風亭榭吃著饅頭,道:“光喝藥是不行的,吃點飯吧?!?/p>
我皺眉道:“你吃得下去?”
他頭也不抬地說:“假如你嘗過饑餓的滋味,就會知道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不可以吃的?!?/p>
我一愣,聽他的意思,好像吃過很多苦。
“他說得沒錯。”艷少適時出現,拿了一個饅頭放進我碗里,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吃完它?!?/p>
風亭榭吃驚地看著他,似乎沒料到會得到認同。
我拿起饅頭咬了一口,兩眼直盯住眼前的兩個人看。單就相貌而論,風亭榭無疑要比艷少更適合艷少這個稱呼。但艷少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給人安定與力量,仿佛即便是天大的事,只要到了他面前,都不再是事情。兩者相比,我當然喜歡后者。那是年輕人所不具備的東西,需要經過歲月的積累與時光的打磨,才能雕琢而出的淡定與從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戾氣,溫潤如玉。
我只管花癡地亂想,忽見他們兩個一起抬頭盯著我。
艷少輕敲了一下碗口,佯怒道:“想什么呢?我們都在等你,快點吃?!?/p>
我干笑一聲,三兩下解決饅頭,“走吧?!?/p>
一連幾日,我醒來時,都能發(fā)現床上多了一個人。反正他也沒對我做什么,也就無所謂了,只當多了個免費暖床的。風亭榭對此仍然頗有微辭,但是由于我的身體情況確實大有起色,他也就不能再說什么了。
唯獨一件事,令我萬分奇怪,就是艷少的醫(yī)術。
我每天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可是,我卻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給我治病的,他煎熬的藥也是照著黎神醫(yī)的方子。我每晚喝完之后,就昏昏欲睡。一睜開眼睛,就能見到他躺在我身邊,似乎抱著我睡覺就是他治病的方法。但叫人驚奇的是,我的身體居然真的好多了,手腳有了熱氣,胃口大好,力氣似乎也比以前大了許多。
這天早晨,我醒來時,他尚在熟睡。我屏息靜氣地看他,忽然發(fā)覺他多了許多皺紋,竟有一絲蒼老神色。
我怵然心驚,沒來由地感到微微心疼。
我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我雖然糊里糊涂地穿越到明朝,卻沒有穿壞腦子。有關他的真實姓名,身世來歷,年齡婚姻等最基本的情況都是一無所知——他肯定不是書生,也不會是大夫,更不可能是古代助人為樂的雷峰,他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我不知道他幫我的真正目的何在?但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何嘗對他說過真話?俗話說,動什么也別動感情。我未免也太感情泛濫了。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大清早的傻笑什么?”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睜著一雙眼睛含笑看著我。這雙眼睛深邃若大海,自烏黑皎白中隱隱透出一股剛毅來,端的攝人心魄。
我伸手去摸他的臉,“奇怪,你突然多了皺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