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件夾襖拿了起來,絲滑的綢緞冰涼如水,一朵朵桃花就那樣恣意而又自然地暈染在雪白的質(zhì)地上,盤扣也是用絲絨盤出的桃花形狀。我輕輕地?fù)崦牟剂?,這件襖子是和丹青的披肩一起送來的,出自上海最大的制衣坊——老瑞祥。
“喲,你怎么還傻站著?頭發(fā)也沒梳呢?!睆垕叩穆曇魪拈T口處傳來。我剛扭頭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jīng)走了過來,一把拉過我坐在了椅子上。
“張嬤,不用了?!蔽覄e扭地想站起身來。很久沒讓人幫我梳頭了,好像四五歲的時候有人幫我梳過?!皠e動?!睆垕呱杂昧Π戳艘幌挛业募绨颍抑荒芄怨缘刈?。
張嬤的手很巧,一會兒,就把我的頭發(fā)綁成了一條式樣簡潔卻漂亮的辮子,讓它垂在背后。她端詳了一下,一伸手把我手里的襖子拿了起來,催著我換了衣服,然后拉我轉(zhuǎn)著身看。
就在我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之際,突然覺得耳邊一涼。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摸,一個圓圓的東西已經(jīng)掛在耳際。我扭頭去看鏡子,一副精巧的珍珠耳環(huán)綴在我耳垂上,小小的粉紅色珍珠正閃著柔光。
我有些怔忡地摸著自己的耳垂,這副耳環(huán)不是霍先生送的,而是丹青的,應(yīng)該說是她十六歲那年的生日禮物,是二太太給她的。我看著鏡中張嬤的臉,她正微笑地看著我,“小心點,別弄丟了。你姐姐說,把它給你了。轉(zhuǎn)過年,你虛歲就十五了,也是大姑娘啦?!薄班??!蔽尹c點頭,心里一時間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又酸又熱。
“清朗,”張嬤輕輕地將我拉了起來,站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我一會兒才說,“好孩子,照顧好你姐姐?!蔽椅⑿χUQ?,表示知道。張嬤憐惜地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有些無奈地說:“你還是個孩子呢,可是你懂事,又讀過書,有些事兒,張嬤我不懂,也管不了了?!?/p>
“我明白的?!蔽野参康嘏牧伺膹垕叩氖?,雖然張嬤不懂也管不了的事情于我亦然,但是這會兒我不能說不行。那天霍先生派人帶了口信和這些衣物來,丹青笑著收下了,她只對有些不安的張嬤私下里說了些話,然后就告訴我,今天要帶我出門,其余的沒有多講。
張嬤對我笑過之后,就轉(zhuǎn)身出門去了。我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是那晚丹青說過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忘記?!扒謇?,你的鞋……”秀娥大叫著沖進(jìn)門來,看見我,她頓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會兒,才說,“你,真好看?!?/p>
我笑著接過她手里拎的鞋子,“你要是穿上這身也好看?!毙愣鹱叩轿疑磉吙粗覔Q鞋,然后嘀咕道:“那個霍先生才不會給我買衣服呢。”我系上鞋襻兒,直起身子,扭頭對她說:“等我回來脫給你穿好了?!?/p>
“真的?”秀娥興奮地睜大了眼,“說話算數(shù)?”我一笑,“當(dāng)然?!毙愣鹈Σ坏攸c頭,然后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快走,那個霍先生已經(jīng)到了。”說完,一把拉起我就往門外沖。
我被她拉著跑。“丹青呢?”秀娥頭也不回地說,“方才我一直在門口守著,看見霍先生的車過來了,就回來通知小姐。小姐讓我把鞋子給你拿過去,她先出門了?!?/p>
“哦?!蔽矣行獯貞?yīng)了一句。眼瞅著旅社大門就在眼前,秀娥停住了腳步,有些微喘地囑咐我:“你趕緊去吧,記得回來要告訴我,有什么好玩的,吃過什么,???”
“知道了?!蔽矣行┖眯Φ貞?yīng)了一句,其實秀娥才是萬分想去的那個人。雖然現(xiàn)在都學(xué)什么西洋新潮,可丹青這種情況,還是不方便一個人和霍先生出去,因此她對張嬤說要帶上我,張嬤自然同意,而我和秀娥的個人意見自然不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
我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滿臉是羨慕表情的秀娥,這才轉(zhuǎn)身向大門外走去。穿過前面柜臺的時候,那個掌柜的正伸著脖子往外張望,聽見我的腳步聲,這才縮回頭來,看見是我,他有些尷尬地一笑,然后低頭,故作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