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好門離開公司已經(jīng)是十點了。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幾顆星星,如同黑色皮革上鑲了黃鉆。夏茹溪開著車行駛在一條僻靜的公園的路上。偌大的一個城市,沒有一個她想去的地方,而那個家里也有一個她想要逃避的人。胡亂地想了一陣子,她把車停在路邊,踩著搖曳不定的樹影散步。
無論什么季節(jié),這條僻靜的路到了晚上總會熱鬧起來。單是樹下倚著的妙齡女郎便是一道風(fēng)景。她們大都拎著一個小手袋,膽大地伸出手?jǐn)r下過路的私家車。
她在公園門前的一張石凳上坐下來,看著那些女人攔下私家車,透過車窗縫隙跟車主談價格,有的悻悻而回,也有被許可上車的幸運兒。
這種幾率不高,她坐了半個小時,也只有一個女人順利地坐進(jìn)車?yán)铩?/p>
“有沒有打火機(jī)?”
一個穿著入時、面容姣好的女孩兒站在她旁邊問道。她正要回答沒有,路上走過來一個男人,那女孩兒忙湊上去,問那男的借火。男的給她點了煙,她又問男人:“兩百塊一次,怎么樣?”
夏茹溪立刻認(rèn)識到這女孩兒從事特殊的職業(yè),她用一種并不歧視卻好奇的目光看著那一男一女。那男的聞言先是仔細(xì)打量了一下女孩兒,繼而老實又窘迫地回答:“我不嫖?!?/p>
說完他看到了夏茹溪,那原本老實的眼睛卻流露出貪婪和猶豫。片刻后,他指著夏茹溪吞吞吐吐地問女孩兒:“她是不是也兩百塊?”
夏茹溪先是一怔,隨即憤怒地瞪著那男人。女孩兒這時卻回過頭笑著問她:“喂,兩百塊你干不干?”
她仿佛很大方地要把生意讓給夏茹溪一般。夏茹溪忽然覺得有趣,微微一笑,“不干,至少要一千?!?/p>
男人跟女孩兒都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望著她。興許是男人囊中羞澀,或是舍不得錢,他換了副道貌岸然的表情,“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原來這行的價格差異還真大?!蹦┝?,他轉(zhuǎn)身時還強(qiáng)調(diào)一句,“我不嫖!”
女人白了夏茹溪一眼,像在責(zé)怪她不該沒有自知之明地亂報高價,“你在這里等等?!彼飞夏莻€男人,挽著他的手臂。男人起先裝模作樣地推了她兩下,后來便任她挽著了。
“她是逗你玩兒的,價格可以商量。你看,人家長得那么水靈,價格肯定會高點兒,你說吧,多少錢你愿意?”
男人只重復(fù)著那句:“我不嫖,我不嫖,說了我不嫖……”
后來男人一直咕噥著,兩人越走越遠(yuǎn)。夏茹溪聽不清他們說什么,那女孩兒也放棄了,叼著煙走回來坐到她旁邊,劈頭罵道:“X他XX的,沒錢還裝X,害老娘白費唇舌!”
夏茹溪覺得她很有意思,言語雖然粗鄙不堪,性格倒也熱心直爽,估摸認(rèn)識這人也有趣得很,反正這會兒閑著無事,便跟她聊起來。
“你怎么知道他沒錢,沒準(zhǔn)兒他是真看不上呢?”
女孩兒白了她一眼,“別人瞧不起咱沒關(guān)系,咱自己別瞧不起自己。你長得比梁詠琪還好看,是男人都能被你撩撥的,只有那種沒錢的才敢說你……”她說到這里及時住了嘴,像是考慮到夏茹溪沒有什么承受能力,不敢再往下說了。
夏茹溪不在意地笑笑,“沒事兒,你說來聽聽,他都怎么說我的?”
女孩兒見她是真的不在意,便放開嗓子說道:“說你一個賺皮肉錢的還要耍清高。”她似乎火氣又上來了,又罵了一串臟話才說,“看他就是個X犯,我最看不起這種拿不出錢,還鄙視我們這種有正當(dāng)收入的人。”
夏茹溪被她那句“正當(dāng)收入”逗樂了,不由得欣賞起這個做著見不得光的職業(yè),卻自信豪爽的女孩兒來。
接著女孩兒遞了支煙給她。夏茹溪沒抽過煙,卻接了過來叼在嘴上。女孩兒把燃著的煙頭湊過去給她點著,嘴里絮叨著:“所以你別瞧不上自己,吃這碗飯是沒辦法,但也要抬頭挺胸?!彼齻魇诮?jīng)驗般地吐出一句,“我之前那上過大學(xué)的男朋友就說,婚姻就是長期賣身,這世上誰不都一樣嗎?”
夏茹溪被一口煙嗆得鼻涕直流,撫著胸口咳嗽著,還不忘了笑道:“哈哈……有意思,他竟然跟你說這種話?!?/p>
女孩兒的表情黯然下來,她拿煙的手軟弱無力地擱在膝蓋上,語氣緩慢而傷感,“當(dāng)初他追我的時候就跟我這樣說的。我以為他真的不介意,后來他有錢了,分手時他的前半句話跟以前一樣,后半句就變成了——還結(jié)婚干什么?”她耷拉著腦袋。
夏茹溪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但心里一定難過得很。不用想也明白,她的皮肉錢給了男人去做生意,男人有錢后就很絕情地甩了她,或許連當(dāng)初的錢也沒還給她,她只能繼續(xù)做著皮肉生意。再想得深入一些,她也許還為了配得上那個男人,去讀了些書,學(xué)了些知識,想從良后好好伺候他,卻想不到最后落得人財兩空。
她不知道夜晚游蕩在大街上的其他女人有沒有被當(dāng)成妓女的經(jīng)歷,也不知道她們遇上這樣的事是會憤怒,還是會反省自己的言行舉止哪里不妥。夏茹溪今天明白了這兩種反應(yīng)都沒有必要,妓女也不過是普通的女人,只是有著比普通女人更心酸的經(jīng)歷。
以前或許她會打心里排斥這個行業(yè),現(xiàn)在她卻知道誰都是被生活逼到了那一步。很多人在生活無以為繼時才會出賣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我叫夏茹溪?!彼Α?/p>
女孩兒抬起頭,臉上并無淚痕,“藺珍梅。這名字不好,別人一叫,聽起來就像是‘您真霉’。”
夏茹溪又被她逗笑了,“那我就叫你珍梅吧?!?/p>
“那我也叫你茹溪。”珍梅掏出手機(jī)揚了揚,“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改天我介紹幾個好人給你。”
夏茹溪笑著沒回她的話,只跟她交換了電話號碼。干坐了一會兒,珍梅站起身,指著樹下的那些女人說:“今天這里競爭激烈,我們要不換個地方吧?”
“不了。”夏茹溪把煙扔了也站起來,“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電話聯(lián)系?!?/p>
珍梅點點頭,揮手跟她道了再見便鉆進(jìn)公園。夏茹溪曾經(jīng)聽說過公園里的價格低得出奇,這一刻她為自己騙了珍梅而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