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明月欣兒離去，重重地嘆了口氣，心頭的掛牽終于了結(jié)，我可以離開了。

冰凝是會功夫的人，我并不擔(dān)心她。寶寶為人穩(wěn)重，也不教人掛記，唯獨明月欣兒，只希望她真能聽從我的勸告，從此離開沈家這個是非之地才是。

夜色，漸漸沉沉，燭光流螢，如銀如絲，悄悄冷卻畫屏。這一場無奈的寂寞，誰來收得千年的惆悵？

我佇立在房中良久，等到夜深人靜，整個園子都彌漫在清冷的荒蕪中時，我背著包袱，輕輕地走了出去，掩上重門。

院子中亮著寥寥幾盞燈籠，在清冷的夜色中散發(fā)出忽明忽暗的光芒。驚蟄的叫聲從草叢中傳來，我的心里一時有些恍惚：盛夏快要過去了，秋脖子短，緊接著便是風(fēng)刀霜劍的嚴(yán)冬。

走到大門口，菊媽和阿青已然在候著。見了我，菊媽怪笑一聲，挖苦道：“小少奶奶，旁人叫你少奶奶，在我菊媽媽眼里，你可永遠(yuǎn)是個做小的。當(dāng)日是我把你迎進(jìn)門，今天又是我把你送出去。當(dāng)真是天理昭彰，報應(yīng)不爽哪。”阿青則冷冷地站著不說話。

我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們一眼，慢慢地走出了沈家。只聽得“彭”的一聲，沈家的大門已經(jīng)在我身后重重地關(guān)閉。從此，我便不再是沈家的人了。

我的心里微微嘆息。暗夜中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的身影被昏黃的燈光拉得悠長悠長，踽踽行走間，寂寞而又孤單。

并不是太長的路程，我走了將近有一夜。我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直到天色熹微的時候，才走到我家門前。房門緊閉。我敲了幾下，沒有人應(yīng)聲。我這才看到門上的鐵將軍。原來我爹并不在家。若是我爹見了我忽然被沈家遣回來，他該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呢？

我亂七八糟地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我爹唱著魯劇回來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手里還拿著一個酒壺，跌跌撞撞地走著，步履踉蹌。

走到近前，我爹也看到了我。他有些含混不清地說道：“容兒，你怎么這么一大早就來走娘家？怎么……怎么連個丫頭也不帶？你那個丈夫也真是的，也不陪你一起來。也不找個人提早和爹說說，讓爹在家里等著你。”

我有些苦澀地笑了笑。一年過去了，我家仍然是當(dāng)初的茅草房?，F(xiàn)在雖然是盛夏，早晨卻仍舊有些冷，我不禁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

“你看你這閨女，大清早的回娘家，也不多穿點兒衣服，凍著了不是？來，來屋里頭暖和暖和。”爹雖然喝得有些醉意，說話也大舌頭，思路卻是清晰的。他邊說著邊去開門上的鎖，但是怎么也不能把鑰匙插入鎖孔之中。

我默默地把鑰匙接了，打開門鎖，扶著我爹進(jìn)了門。

我爹這才看清楚我手上的包袱。他臉色有些微微變色，說道：“容兒，你和你相公鬧別扭啦？我和你說，小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想當(dāng)初我和你娘，那可真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別人都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待不長了，結(jié)果如何？結(jié)果我倆感情更好啦。所謂不吵架的夫妻啊，不是真正的夫妻，說的就是這么個道理……”爹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我待他說得差不多了，淡淡地說道：“爹爹，我被沈家趕出來了?！?/p>

我爹一聽，臉色頓時變了，手上的酒壺“啪”的一聲跌落在地。

“閨女，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道又是那個沈老夫人冤枉你么？”我爹邊掩飾著他心中的慌張，去撿起地上的酒壺，邊問我。但是他一連撿了好幾下，怎么都撿不起來。我蹲下去，幫他把酒壺?fù)炱饋?，放在他手中，說道：“老夫人沒有冤枉我?！?/p>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爹有些疑惑地問我，“難道是沈洪那娃娃看上別個了？可是依我見過他幾次，他也不像那樣的人哪?！?/p>

提起沈洪，我的心里只覺得微微一顫。我說道：“爹爹，也不是。是老夫人要給沈洪娶杜延崇杜知府的女兒杜靈若。這個杜靈若曾經(jīng)說過，丈夫只能娶她一個，不可以再有別的妾室。所以老夫人就把我攆回來啦。”

我爹聽得沒頭沒腦，問道：“為什么好端端的，沈洪又要續(xù)弦？以前不是說要把你扶正么？”

我點點頭，大略地把酒尾公比試的時候，沈家?guī)缀踉庥鰷玳T的事情講了一遍。我說道：“老夫人也只是為了給沈家找個靠山罷了。站在沈家的利益上，她這么做，是沒有錯的?！?/p>

“混賬！混賬！真他娘的太混賬了！”我爹大罵道，“需要我們的時候，把我們當(dāng)寶，不需要我們的時候，把我們看得連草芥也不如！真他娘的混賬不是東西！沈洪那家伙怎么說？也聽他娘的么？”

“他還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天明的時候，就會知道了。他便是心里有什么，也終究拗不過老夫人的。何況，他的心里從頭到尾都只有柳雨湘一個人，旁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蔽业卣f，心里卻有些疼痛。

我爹啐了一口，罵道：“混賬！真他娘的混賬！沈家一家子都是混賬！老的是老混賬！大的是大混賬！小的是小混賬！”我爹絮絮叨叨地罵了半天，說道，“容兒，你現(xiàn)今有什么打算？你決定不回沈家了么？”

我點點頭，說道：“當(dāng)初也并不是我自個兒心甘情愿去的?！?/p>

我爹聽了我這句話，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說道：“不回去也好。爹下次再給你找戶比沈家更好的人家?！?/p>

我默默不語。我爹安慰我道：“你還記得當(dāng)初為何給你取九容不？算卦的相士說你命硬，世間難容，只有天才能容。天就是九霄，所以喚你做九容。天是九霄不錯，天還是皇帝哪。我們家閨女才不稀罕做什么沈家的姨奶奶，我們家閨女將來是要做妃子皇帝的！”我爹說著，自個兒先笑了起來。

我卻并不覺得他說的很好笑，我說道：“爹爹，我有些累了，我想歇息一會兒?！?/p>

“好好好！你房子里還和以前一樣哪，動也沒動過。”我爹說著，給我收拾好了房子，讓我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