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六 涼城犒軍
英歡手腕一軟,銀瓶細(xì)口左傾,里面的茶葉盡數(shù)灑了出來,盒里盒外都是。
拾一葉用手指輕捻,看那茶上銀毫成沫,碎在指尖,心中竟有梗痛的快意。
若是那一夜殺了他,該有多好。
可人一輩子哪里能得機會后悔?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一生一世都不可再遇。
那一夜她說,讓他們走。
他便走了。
現(xiàn)如今他又來了,身后是五萬鄴齊精銳之師。
陣鋒直指邰涗東境。
英歡輕喘一口,胸口窒悶,伸手一把握住案上散落的茶葉,緊緊攥在掌心,擠壓,碾碎。
葉渣自指縫間滑落,飄了一膝。
蒙頂茶彌足珍貴,千里周折才至她手,她以為這真是那人的心意。
英歡鼻尖發(fā)酸,那銀瓶看著是愈加刺眼,心底里怨氣橫涌,伸手抓過瓶身,想也未想,便狠狠朝前砸了過去。
是在泄憤。
可她又是在泄什么憤?
是在氣自己多情,還是在氣他無情。
是在氣他無情偏做多情舉,還是在氣自己有情卻生無情意?
是在氣他,用這蒙頂茶,用那四個字,騙了她信他;還是在氣自己因他那雙眼那句話,便真以為兩國可以互睦?
于邊境互通市易,他允了;沿線州府互設(shè)市舶司,他也允了。
本以為兩國真可言和,誰曾想天下一亂,他便變了。
不可信,終究還是不可信。
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殺了他!
英歡唇色發(fā)青,眼睫微顫,看著那銀瓶慢慢滾至門邊,撞上一側(cè)門柱。
不清不脆的一聲響,卻令人心震。
三國大軍就在邊境,虎視眈眈,隨時都會舉兵攻來。
北面流寇將她禁軍半數(shù)死死拖著,她縱是有三頭六臂,也擋不過此勢。
那一晚的夢,現(xiàn)在想來竟是那么真。
狂風(fēng),暴雨,冷,黑,孤立無援,無人可依。
夢中母后的話真真切切,江山不可傾,不可傾……
不可傾。
心中再恨再痛,也要咬牙扛住,邰涗不能毀在她手。
身后掛燭光影微動,將她在案上的淺影也帶得晃了起來。
高高盤起的宮髻上,珠簪吊尾銀墜在輕輕晃動著。
英歡稍一怔愣,神色隨即轉(zhuǎn)變,抬手飛快將那珠簪取了下來。
簪身冰涼,于掌心間寒光閃爍。
她握住這簪子,心中忽然洞明通透,一念油然而生。
可眼中瞬時又黯了下去,是真的別無他法,已到此地步了么?
心中猶豫不決,真是不甘心……
殿門被叩,“陛下,狄將軍奉詔覲見?!?/p>
英歡回神,“宣?!?/p>
內(nèi)侍將門打開,狄風(fēng)大步而入,邁過門檻時微微一頓,看了看地上那銀瓶,又抬眼去望英歡。
英歡垂眼,“撿了拿過來吧?!?/p>
狄風(fēng)依言,彎腰拾起那銀瓶,目光飛快掃過瓶身上那四個字,眉間一顫,臉上驚訝之情不加掩飾,怔愣間竟忘了行君臣之禮,猶自僵在原地,待聽見英歡于前方輕咳一聲,才一下反應(yīng)過來,忙單膝跪下,“陛下恕罪。”
“免了?!庇g起身,“鄴齊大軍已至西境,樞府來報你也看了。留守京師的禁軍只剩三萬五千人,其中兩萬風(fēng)圣軍在你麾下,朕一直扣著未動,你先前心中怪朕不派你掛帥出征,眼下再看,可還覺得是朕做錯了?”
狄風(fēng)喉頭喑啞,“陛下圣明,是臣短視了?!?/p>
英歡望了他一眼,見他低頭不抬,“現(xiàn)如今你是如何想的?”
“臣……”狄風(fēng)嘴唇略動,卻不說下去,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握起。
英歡眸子瞇了瞇,“都到這時候了,在朕面前就別藏著掖著了,有話直說?!?/p>
狄風(fēng)抿了抿唇,面色不穩(wěn),“南北中三路無一路有勝算,現(xiàn)在又有鄴齊大軍于東相迫,戰(zhàn)事著實堪憂。臣心無他念,但聽陛下調(diào)遣,唯愿與敵拼死相搏,以身報國,絕無后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