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嘆息，詫異問道：“為什么你不覺得好笑，反而嘆氣？”

我問道：“陶生向你解釋過賦中之意嗎？你可明白他為何要寫下此賦嗎？”

青蒿接過紙箋，點頭道：“他進京趕考前寫給我的，我還笑話過他呢，說什么做我身上的衣服、腳下的鞋子，這么羞人的話虧他能想得出！我本以為他燒毀了，誰知道他竟還留存著?！?/p>

我低頭念道：“‘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他一直擔(dān)心你會遺棄他如空履。你離開他，他一定很傷心?！?/p>

青蒿道：“金榜題名后他娶了宗師之女，洞房花燭夜他就不會傷心了！”

我問道：“你還想見他一面嗎？”

青蒿搖頭笑道：“和這些文人雅士風(fēng)流，不過是逢場作戲，見他做什么？徒惹麻煩而已！我們不提這些了。我們?nèi)羰茄b作開繡坊，有些東西可得趕緊置辦置辦?？茨鞘捜诱乜茨愕那樾?，只恐他明日就會前來了！”

她毫不顧惜，將手中紙箋撕毀，丟棄于書房外溪流中。

夜幕降臨，青蒿不知自何處取來一壇美酒，倒入白瓷碗中。那美酒在燈下呈現(xiàn)金黃琥珀之色，頗似花瓣色澤，頓時清香四溢。

她飲下一碗，開心地笑道：“真是好酒！此酒名為‘郁金香’，系蘭陵佳釀中的極品，你也來嘗一嘗！”

我吃下幾枚松果，搖頭道：“我不會喝酒，會喝醉的，你自己喝吧！”

她給我斟上小半碗，說道：“紫姨看管了你整整一千年，她肯讓我?guī)е愠鰜?，就是有意讓你增長見識。人間美酒、美食、賞心樂事，你都得體會一遍，才不枉隨我走這一遭！品嘗一點吧！”

我不便再推卻，端起碗淺嘗了一小口，甘醇濃香即刻在唇舌間彌漫開來，最初的麻澀之后，竟然是淡淡的甘甜，清冽芬芳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

她留神注視我的表情，問道：“如何？”

我微笑道：“果然是美酒，我陪你一起喝。”

月上中天之際，我斜倚在枕上，微覺有些昏沉，想起今日所見陶生之作《閑情賦》，文辭華美，情意真切，心中仰慕不已，遂低聲念誦道：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

愿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愿在夜而為燭，照玉容于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為扇，含凄飆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愿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念至此處，心潮起伏，我不覺走到桌案前，提筆將賦文重新寫出，卻不料聽見有人將院門輕輕開啟。

我隱身在窗紗之后，借著皎潔月色，見青蒿肩披薄衣、踏露而出。心中頓時明白，她在桑林中所注視數(shù)名年輕農(nóng)夫中不乏俊偉之人，或許早有中意者，夜晚前去尋訪。

我只作不知，轉(zhuǎn)身吹滅燈火，將錦帳放下，合眸而寐。

次日清晨，我走到青蒿房間外自門縫向內(nèi)張望，見她安然臥于床榻上，才放下心來。

后院小門正對一片竹林，春筍紛紛出土，青翠的筍尖是我們都喜歡的食物。我欣喜不已，走到竹林中挑揀嫩筍，欲隨手將其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