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那天,天氣還很熱,媽媽為她穿了一條嶄新的藍色背帶短褲,褲子襯著她的頭發(fā)顯得很帥氣的樣子。班上很多小朋友,大家都不怎么怕生,唧唧喳喳一會兒就打成一團。寫意從小和人自來熟,立刻就成了班上領袖級的人物,引得很多男生憤憤不平。
第二天課間的時候,有男生走過來問她說:“你叫沈寫意?”
寫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不屑地扭過頭去。
“你怎么長得像個女孩兒一樣。我老哥說你這種人就叫娘娘腔?!痹捯粑绰?,男孩兒就被發(fā)飆的寫意掀翻在地。她長這么大,即使別人說她像男孩兒,她勉強還能接受。可是,哪知世界上最討厭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人家還以為你存心裝女生。
于是,在她上學的第二天就被請了家長。媽媽向老師賠著笑臉,道著歉。在寫意的印象中,媽媽一直都是那么溫柔嫻雅。是不是,因為大人脾氣太好,才使得她一直這樣任性?
夢中的寫意驀然間失落起來。如今,她早已是孤兒了,無父無母……
等寫意真正醒來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護士正在給她取輸液管和針頭。
“給我輸什么了?”寫意側著頭問。
護士笑笑:“別擔心,沒事兒,給你輸的退燒藥。你只是感冒了有些發(fā)燒?!?/p>
“我們的車沒事吧,和我一起的兩個人呢?”
“這個不清楚,昨天你進院的時候不是我值班。桌上的早飯是你的,最好能多吃點,一會就可以出院了。”
寫意朝桌上瞧過去,是一碗熱粥。
護士收起東西準備出門時,回頭說:“哦,剛才給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轉告你,說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p>
寫意確實是餓了,極不雅觀地吃掉了滿滿一碗粥,然后洗漱完畢換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
“307……307……307……”寫意嘴里一面念叨一面找,最后在走廊的最深處看到了這個門牌。門是虛掩著的,里面異常安靜。
她敲門。
“請進?!币粋€低緩的男聲傳出來。她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寫意推開門,看見厲擇良坐在床上,雙腿蓋著被子,背卻挺得筆直。他換下了平時的襯衣和西裝,比平日里多了一些稚氣。
他見她站在那里,微微一笑:“英松說給你送了早飯,吃了嗎?”
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車上怒氣正盛地抓住她說“你瘋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手里拿著報紙,隨意地翻了一頁。寫意覺察到他手上的繃帶,也許是昨天受的傷吧。
“我……厲先生……”她不知從何說起,“我昨天在車上……”
她忘記了甚至可以說她根本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她和他鬧,然后突然車子就失控了。
“你不是拼死都要下車嗎?”厲擇良淡淡問。
“呃?”寫意更窘,她當時確實是存心和他對著干,幸好沒出大意外。
“都是我的錯?!彼悬c懺悔地說了后面這句話,而且語氣非常誠懇。她害得他進了醫(yī)院,還不知道受了什么樣的傷。她其實不想這樣……
寫意垂下頭,眼神落在腳尖前面的地磚上,專心悔過,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內還很少這么認真地認錯??墒菂枔窳己孟癫]有買她的賬,半天沒搭腔。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寫意垂得脖子酸,不禁抬起頭瞧一下,正好撞見了厲擇良的眼神。
他已經放下了報紙,雙臂環(huán)胸,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寫意。他的目光是從頭到腳,然后又從腳到頭,最后又落回到她的臉上,盯住她的眼睛。
許久以后,他改變了個坐姿,后背靠到靠枕上,沉吟道:“沈寫意,你不需要對我說點什么嗎?”這和他的上一句話時間隔得不算長,但是嗓子卻像太久沒開口一樣有些喑啞,顯得有些慵懶。
寫意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頭又低下去:“對不起。厲先生,對不起?!?/p>
“就這個?”厲擇良暗聲問。
“還有什么?”寫意一時不明白他想聽什么。
厲擇良盯著她,眼中有種難辨的復雜神色。
早晨的太陽金燦燦的,也不刺眼。病房的窗簾是拉開了的,陽光斜射進來,隨著時間慢慢移動,恰好徘徊在厲擇良的附近。
寫意觀察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此刻,在日光里看下去,他側臉因為那邊射來的明亮光線而蒙上了層淡淡的金色光澤,卻襯得另一邊有些暗。
許久之后,厲擇良眸色微沉,卻是笑了,笑得淡淡的。是那種平時在他臉上最常見的笑,先微微翹起唇角,然后由唇再帶動其他的五官,顯得整個笑意都是從嘴唇漾出來的。但他也是常用這樣的笑來應付別人。如此的表情掛在他的臉上,讓寫意覺得比他的冷臉嘲弄還要使她難受。
那樣的神色絕對不是發(fā)自真心的,因為笑意根本沒有染入他的雙眸,所以兩人之間驀然一下就感到疏離了些。
他似乎很不滿意她的答案,挪開視線:“沒關系,我只有點皮外傷。你的出院手續(xù)季經理會幫你辦妥。如果這兩天精神不好的話,你可以打電話給林秘書讓她替你請假,公司會算工傷?!?/p>
他的話里每一句也挑不出毛病,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樣,但就是讓寫意感覺好像有點奇怪。一時間,寫意覺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杵在這里似乎就像件多余的擺設。
寫意走出去,反手帶上門后站在門口靜默許久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