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自從失去了拿壓歲錢的資格起,過年對于我來說就再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不得不被迫坐在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中間,聽著她們炫耀自家孩子又進(jìn)了哪個外企、又考上了哪個大學(xué)的研究生、或者做生意又賺了多少錢,到了再無可炫耀的時候,她們便會意猶未盡地把矛頭一致對準(zhǔn)我:“都這么大了,總得找個工作嘛,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好不好的先干著,別眼高手低……要不然讓你姑父幫你想想辦法?他路子廣……”
而我那些堂表兄弟姐妹們,就湊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談?wù)撝募彝馄蟮墓べY福利高、今年房價又漲了多少、移民的話去哪個國家比較好……
我沒辦法把自己變成聾子,但我至少可以讓自己裝成啞巴,在這種場合中我唯一的應(yīng)對方式就是保持沉默,只有老媽時不時地唉聲嘆氣一下:“唉,我這個兒子,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他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隨他去吧,我是管不了了?!?/p>
我得承認(rèn),每當(dāng)這個時候,負(fù)罪感還是會跳出來折磨一下我自以為冷硬的心靈的。
患上過年恐懼癥的并不只有我一個人,到了初四朋友們聚會的時候,大家全都是一肚子牢騷。
四爺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述了一對他初次見面的遠(yuǎn)房親戚:“我媽跟他們說我不愿意上班,就愿意在家寫作,這兩口子說:寫作?這種東西能當(dāng)正經(jīng)事做嗎?退休以后寫寫就可以了。我媽又說我已經(jīng)出版過一部小說了,這兩口子又說:???了不起了不起,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我們家也出了個作家了。我說可是我寫的第二部小說就沒有哪個出版社再肯給我出了,這兩口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那什么……繼續(xù)努力吧,然后一晚上都沒再搭理我?!?/p>
大家全都笑了起來:“怎么感覺勢利眼是所有親戚們的通病呢?老煩你這個國家公務(wù)員應(yīng)該沒我們這種煩惱吧?”
老煩撇了下嘴:“哪兒啊,我們家那些親戚更煩,一見著我就是:怎么還沒交上女朋友???這歲數(shù)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吧?是不是眼光太高啦?別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真是的,我挑什么了我?要能找得著我不是早就找了么!”
阿然笑著總結(jié)道:“所謂親戚,就是那些打著關(guān)心你的旗號,時不時給你添一下堵的人--成功人士不適用此定律,成功人士可以給親戚們添堵?!?/p>
為了能在明年過年的時候揚眉吐氣一把,我們摩拳擦掌地決心一定要在這次的電影上搞點兒名堂出來,四爺也準(zhǔn)備年一過就摒除一切雜念,心無旁騖地開始想故事。但是過完年的第一天,同同就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同同她爸馬上要去國外的分公司一段時間,什么時候回來還不一定。我們只有兩個選擇:或者耐心等同同她爸回來再說,或者豁出去現(xiàn)在就談。
我和阿然都比較傾向于后一個選擇,阿然是怕夜長夢多,而我是實在不愿意把跟同同的感情牌打得時間太長。
“你就不能隨便想個故事出來嗎?立刻、馬上!”阿然急得揪著四爺?shù)牟鳖I(lǐng)子,恨不得從他的腦子里生挖出點兒什么來。
四爺一臉苦相:“這是能隨便的事兒嗎?你這么逼我我更想不出來了!”
阿然無計可施,跟剛從老家回來的櫻子緊急磋商之后,決定真的豁出去了,就光帶著現(xiàn)有的想法去找同同她爸,想出了什么就說什么,還沒想出來的也實話實說,并落實到書面上做一個策劃草案。為了避免我們說外行話露怯,櫻子答應(yīng)跟我們一起去,甚至還幫我們一人捏造了一篇和影視相關(guān)的履歷,我們頓時一個個從什么都不懂的門外漢變成了至少編劇或指導(dǎo)過幾部優(yōu)秀DV作品的青年影像工作者。為了顯示劇組人員充足,我們把老煩也一起叫上充數(shù),因為有櫻子在,老煩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wù)。
兩天后,在一個高檔寫字樓的寬敞氣派的辦公室里,同同的父親周總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這一群烏合之眾。我們都有點兒緊張,但是周總對電影事業(yè)所表現(xiàn)出的與他年齡不太相符的熱愛很快就讓我們放松了下來,阿然和四爺開始對電影的構(gòu)思侃侃而談、櫻子對電影的前景進(jìn)行了一系列有理有據(jù)的展望、同同更是在一旁對我們進(jìn)行了添油加醋的吹捧。周總看上去對我們的想法頗感興趣,滔滔不絕地發(fā)表了很多個人見解。氣氛越來越輕松融洽,我們相談甚歡,周總甚至開始設(shè)想如果投資大手筆一點,可以拍成什么樣的效果、可以請到哪些知名演員,每個人都興奮得滿臉通紅,一種前所未有的膨脹感充斥在我們的胸口,我們幾乎就快要得意忘形了。
最后,周總讓我們把資料留下,他好好看看后會盡快做個決定,到時再跟我們聯(lián)系。我們意猶未盡地跟周總握手道別,出門之后大家直奔飯館,準(zhǔn)備先暴搓一頓以紀(jì)念我們的初步勝利。
每個人都喝了點兒酒,阿然很快就微醉了,語無倫次地來回來去說著車轱轆話,無非是關(guān)于她的那些電影夢想;同同一直話不多,她對阿然始終保持著一種淡淡的戒備和疏遠(yuǎn);櫻子跟老煩眉來眼去、竊竊私語,手里一直在擺弄著一部Iphone手機,亮閃閃的屏幕晃得人眼花繚亂。
“八字還沒一撇兒呢,你丫裝的什么大款?”一起上廁所的時候,我忍不住揶揄老煩道,“那部手機少說也得4、5000吧?剛在雜志上看見過介紹,都快被吹上天了,連同同都沒舍得下手買呢?!?/p>
“嗨,就是個新年禮物么,”老煩無所謂地說,“錢留著也是留著。”
只要一沾上女人的邊兒,老煩就變得特別拿錢不當(dāng)錢了。
在飯館里聊到深夜打烊,大家還不想散,四爺提議道:“去我們家附近的酒店唱歌去吧,那兒12點以后KTV包房一塊錢一小時,就為掙點兒酒水錢?!?/p>
這好辦,我們是絕對可以拉下臉,做到滴水不沾干唱歌的。于是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趕到了四爺說的地方,一進(jìn)大堂便咋咋呼呼地對KTV領(lǐng)班嚷道:“一塊錢一小時是不?給我們來兩塊錢兒的!”
進(jìn)了包房,我第一個搶過拿起麥克風(fēng),嘻嘻哈哈地對大家說:“來來來,我先給你們唱一個咱們劇組的組歌--《死了都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