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西西這個女人,你似乎越試圖了解她越不能了解她,她所看到的經(jīng)歷過的得到的失去的都遠比夏小伊多得多,夏小伊的所有心思在她眼里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戲,不值一曬。她和夏小伊走回座位,屋子里光線昏黃,隔著一段距離就能聽見一個陌生的男音在說話,看來有新的伙伴加入。金西西立刻笑了,用一種無法描繪的振顫聲調(diào)說:“那孩子來了?!?/p>
夏小伊卻笑不出來,她已經(jīng)認出了那是誰。
——這世界太小了,至少北京太小了,或者說這個圈子實在太小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甚至沒有個轉身的余地,一轉身必定撞上冤家對頭,撞個頭破血流。
金西西說的“那孩子”,竟然是葛幕風。
她知道自己其實并不恨葛幕風,只不過她們之間有芥蒂。這種芥蒂無關愛恨,甚至無關情感,它只是個事實,存在著而已——但是,正因為如此,也沒有什么能夠撫平它,它永不改變。
那塊郁結不是新的,而是時光沉淀而成,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界限甚至一個支點。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場別離突然降臨的時候,她必須把方隅的離開歸罪給別的什么人,否則自己必然崩潰。后來波瀾逐漸褪去,一切淡漠如水,她曾有的遷怒和恨意卻沒有離開,而是聚集在那里,縮成小小的一塊——現(xiàn)在也依然在那里,永遠也不會消失。
金西西迎向葛幕風,一邊走一邊說:“小葛,我給你介紹,這是我新認識的美人兒?!?/p>
葛幕風正低頭說著什么,對身邊銀色眼蓋的女人不斷頷首。聽見金西西回來了,便抬起頭……可是他根本就沒有聽見金西西接下來說了些什么話,就像夏小伊從沒想到自己會遇見他一樣,葛幕風同樣如遭電擊。那是第一個拒絕他第一個打他一耳光的女孩子,他還記得那個女孩子在鏡頭里美得不可思議——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
“這是夏小伊……”金西西這樣介紹,很快便發(fā)覺情形不對,她一挑眉毛,住了口。
“我們認識,金姐,”葛幕風說,片刻間神色已恢復如常,“我們演過對手戲——她還打過我一巴掌?!?/p>
金西西一愕,突然呵呵笑起來,夸張地伏在夏小伊肩膀上,說:“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小伊,打葛大少爺一巴掌?你問問看,絕對沒幾個女人做得到?!?/p>
在方隅突然消失的最初一段時間里,夏小伊一想起這件事就不免心智狂亂,她在不知不覺中將悔恨和悲哀轉化成憤怒,不停的詛咒著葛幕風。她詛咒他,詛咒他的自大和自私,詛咒他的愚昧和幼稚,因為這些詛咒她甚至忘記了葛幕風其實是個多么好看的男孩子,忘記了他其實是多少女子的夢中情人。她聽見金西西的話也笑了,那樣一種模糊的笑——不過終于是笑了,沒錯,用笑容、哪怕是虛假的笑容面對曾經(jīng)無法面對、不堪面對的東西,一年多前的夏小伊如果懂得這一點,她便絕不會玩“人間蒸發(fā)”了——如今她已經(jīng)長大。
葛幕風瞧見她笑,心中一蕩,他還是那樣喜歡她,那是他的初戀,雖然也許是最糟糕的一種初戀。不知道為什么,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和她處得很糟,從開始到結束,一直都是那么糟糕。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他聽說Steve不知道從哪里找了一個生手女孩兒來和她演對手戲,心中充滿不屑。那天太陽很好,Steve進來,那女孩跟在他身后。Steve見人就說這個女孩子像赫本、像貝魯齊,那樣得意洋洋。他卻不由想:“哪里那么多赫本?”于是他冷笑著走過去,卻一眼就對上了夏小伊明亮的、執(zhí)拗的、新奇的、一塵不染的眼睛……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雙眼睛吸引你,總有一雙眼睛叫你一生無法忘記。后來葛幕風完全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么,他看過那么多愛情劇本,演過那么多愛情故事,但是沒有一個故事告訴過他,當你被一個擁有對自己來說獨一無二的雙眼的女孩子深深吸引,而她的目光卻總是越過你、投向不知名的虛空的時候,你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