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那人接著道:"鄭茶房在滿院子趕著青……青……小姐亂跑,說她存心害人,吵嚷不休,小的們實在是……攔不下她們,故而……"
尚書沈恪忽然臉色一白,不說話了;而一直緘默不語的淑妃娘娘卻插口問道:"青小姐?哪個青小姐?"
那人不敢回話,只偷眼向沈尚書望去,淑妃娘娘的目光便也跟著落在沈恪身上。尚書大人終于無奈,蹙眉跺腳道:"娘娘,您不知道,微臣府中有個……有個'瘋女',實在是行事乖張、無法無天的,今日之事,怕就是她在其中搗鬼……微臣一定嚴加管束,嚴加責罰!"
沈淑妃那一雙如刀的眸光依然不離尚書大人的臉,緩緩發(fā)問:"既是瘋女,怎還待在府中?怎又……叫她'青小姐'?"
尚書沈恪此時已然汗如雨下,他猶豫良久,方才壓低聲音道:"孽障,孽障!娘娘……微臣當年外放蘇杭,曾……與一名風塵女子結交,后又替她贖身,帶回京師,她給我生下一個女兒之后,沒幾年便亡故了……故此……實際上……那也是……也是下官的女兒……"
淑妃道:"原來是庶出,那也無妨,都是我們沈家的骨血,交與夫人養(yǎng)育不就好了?怎么淪落到這般田地?"
"實在是……實在是此女乖戾異常,不堪管教。賤內也很為難……整日里只在園中游蕩,誰的話都不聽,滿口都是些邪詞歪理-不怕娘娘見笑,自她母親死后快十年了,她卻連一聲……一聲'爹爹'都未曾叫過我-絕不是有意欺瞞娘娘,只是……只是生出如此瘋癲的不肖女兒,實乃家門不幸,微臣哪里還有臉四處宣揚?"
沈淑妃登時明了,想是這少女出生時,生母已經失寵,遭嫡母嫌棄,生父冷遇,因此便無人教養(yǎng)理睬,如雜草般在府里悄然長大。若不是一番變故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好面子的沈大人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對人講起的。
-沒想到今日竟有如此奇遇,沈淑妃微微合上眼,閉目一笑。
與世間大多制式府第相似,尚書府的小偏院里居住的都是些粗使的下人仆役,就連稍有些頭臉的丫頭們,也都隨著主子住在內院中,嫌棄這里污穢骯臟,不愿履足,生怕辱沒了身份??蛇@一日,院子里巴掌大的地方卻擠了不少人,都在指指點點,圍觀一個腰圓肚滾的肥大婆娘,手持燒火棍,團團追趕一名粗使丫頭打扮的女孩兒。
瞧那女孩兒的身量,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頭發(fā)亂蓬蓬束著,粗布衣衫上全是褶皺和污跡。身手靈敏,地方雖小,卻也騰挪得開,倒把那胖大婆娘追得氣喘吁吁,卻也夠不上她半片衣角。
那婆娘惱羞成怒,口中便登時噴出無數(shù)污言穢語來。圍觀的人瞧著更覺有趣,也不知是誰促狹,暗地里竟伸出一只腳來,橫在旁邊。那小丫頭只顧身后追兵,一個不留神,便絆在上面,重重跌倒在地,牙齒陷進口唇中,嘴上頓時鮮血長流。
眾人轟然大笑,場面雷動。小丫頭咬牙想要爬起身來,那婆娘卻已追上,將燒火棍夾在腋下,一拳打在她身上,口中罵道:"小雜種,叫你設計老娘?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小丫頭身子不能動彈,卻毫不示弱,搶白道:"我不是'小雜種',我才不是!是你先欺負我的,明明是你打破了東西,卻栽在我身上!你會害人,我自然也能害你!"
那肥大婆娘不由分說又是一拳,罵道:"小瘋子,你少在老娘面前擺你的'小姐'架子,你娘是婊子出身,你就是婊子的種-不是'雜種'是什么?呸!還以為自己多高貴咧!"
那小丫頭滿臉都是塵土,嘴上鮮血淋漓,眼中涌出滾滾熱淚,卻猶自咬著牙,嚷道:"不是就是不是,隨你怎么說,你打死我,我也不怕!"
那婆娘見她還敢頂嘴,更是憤怒,又要動手。卻忽然圍觀的人群盡皆噤聲,個個面如土色,急向兩廂退去,讓出中間一條通路:
但見一個華衣女子,帶著一種溫和淡定卻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帶著滿頭滿身無法逼視的矜貴光芒,姍姍而來。珠繡絲履踩在骯臟污穢的地面上,依然能步步生蓮。
"放開她。"那華衣女子吩咐道,甚至連她的聲音都是淡淡的。
自然,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小丫頭咬著牙,掙扎自塵土中爬起來,愣愣地望向面前的救星,她簡直以為自己遇見了傳說中的仙靈。
而那華衣女子也對她微微一笑,一邊眉毛輕挑,侍立在旁的另一位裝扮不俗的女子,便走過來,走到她身邊,低垂著頭,在塵土中向她跪拜,口中道:"二小姐,奴婢有禮了。請您跟奴婢來,奴婢為您更衣。"
-天為你打開了哪扇門?又會布置怎樣的一番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