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木(9)

神木 作者:劉慶邦


15

第二次從窯里出來,王風有了收獲,帶到窯上一塊煤。煤塊像一只蛤蜊那么大,一面印著一片樹葉。發(fā)現(xiàn)這塊帶有樹葉印跡的煤時,王風顯得十分欣喜,馬上拿給二叔看,說:“二叔  二叔,你看,這塊煤上有一片樹葉,這是樹葉的化石?!?/p>

二叔說:“這有什么稀罕的。”

王風說:“稀罕著呢。老師給我們講過,說煤是森林變成的,我們還不相信呢。有了這塊帶樹葉的煤,就可以證明煤確實是億萬年前的森林變成的。”

“煤就是煤,證明不證明有什么要緊。煤是黑的,再證明也變不成白的。好了,扔了吧。”

“不,我要把這塊煤帶回老家去,給我妹妹看看,給老師看看。”

王明君牙齒間冷笑了一下,心說:“你小子還惦著回老家呢,過個三兩天,你的魂兒回老家去吧。”

王風把煤塊拿到宿舍里,又在那里反復(fù)看。印在煤上的樹葉是扇面形的,葉梗葉脈都十分清晰。王風不知道這是什么樹的葉子,也許這樣的樹早就絕種了。他用手指的肚子把“扇面”輕輕摸了一下,還捏起兩根指頭去捏樹葉的葉梗。他想,要是能從煤上揭下一片黑色的樹葉,那該多好呀。

同宿舍有一位歲數(shù)較大的老窯工問他:“小伙子,看什么呢?”

“樹葉,長在煤上的樹葉?!?/p>

“給我看看行嗎?”

王風把煤塊給老窯工送過去了。老窯工翻轉(zhuǎn)著把煤塊端詳了一下,以贊賞的口氣說:“不錯,是樹葉。這樹葉就是煤的魂哪!”

王風有些驚奇,問:“煤還有魂?”

老窯工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煤當然有魂。以前這地方不把煤叫煤,你知道叫什么嗎?”

“不知道。”

“叫神木?!?/p>

16

下午睡醒后,王風拿出紙和筆,給家里人寫信。他身子靠著墻,把課本擱在膝蓋上,信紙墊著課本寫。娘不識字,他把信寫給妹妹了。王風寫完了信,王明君馬上把信要過去了,說他要到鎮(zhèn)上辦點兒事,捎帶著替王風把信送到郵局發(fā)走。王風對二叔深信不疑。

王明君拿了信,就到附近的一條山溝里去了。張敦厚隨后也去了。他們找了一個背風和背人的地方,坐下來看王風的信。王風在信上告訴妹妹,他現(xiàn)在找到了工作,在一個礦上挖煤。等他發(fā)了工資,就給家里寄回去,他保證不讓妹妹失學(xué)。他要妹妹一定要努力學(xué)習。說他放棄了上學(xué),正是為了讓妹妹好好上學(xué),希望妹妹一定要爭氣啊!他問娘的身體怎么樣,讓妹妹告訴娘,不要掛念他。他用了一個詞,好男兒志在四方。他也是一個男兒,不能老靠娘養(yǎng)活,該出來闖一闖了。還說他工作的地方很安全,請娘不要為兒擔心。他說,他還沒有打聽到爹的下落,他會繼續(xù)打聽,走到哪里打聽到哪里。有了錢后,他準備到報社去,在報紙上登一個尋人啟事。他不相信爹會永遠失蹤。

張敦厚把信要過去,看了一遍。他沒把信還給王明君,冷笑一下,就把信撕碎了,跟撕毀照片一樣。

王明君不悅:“你,怎么回事兒?”

“我怎么了?”

“我自己不會撕嗎?”

“會撕是會撕,我怕你舍不得撕!”

“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這要問你,你是不是同情那小子了?”

王明君打了一個沉兒,否認說:“我干嗎要同情他!我同情他,誰同情我?”

張敦厚說:“這就對了,你想想看,這信要是發(fā)出去,就等于把商業(yè)秘密泄露出去了,咱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就算咱硬把生意做了,這封信捏在人家手里,也是一個禍根?!?/p>

“就你他媽的懂,我是傻子,行了吧?我把信要過來為什么?還不是為了隨時掌握情況,及時堵塞漏洞。我主要是想著,這小子來到人世走一回,連女人是什么味兒都沒嘗過,是不是有點兒虧?”

“這還不好辦,把他領(lǐng)到路邊飯店,或者發(fā)廊,找個女人讓他玩兒一把不就得了。”

“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你,你帶他去玩兒吧?!?/p>

張敦厚不由地往旁邊躲了一下,說:“那是你侄子,干嗎交給我呀!有那個錢,我自己還想玩兒呢。再說了,咱們以前辦的點子,從來沒有這個項目,誰管他日不日女人。”

王明君指著張敦厚:“這就是你的態(tài)度?你不合作是不是?”

“誰不合作了?我說不合作了嗎?”

“那你為什么斤斤計較,光跟我算小賬?”

張敦厚見王明君像是惱了,作出了妥協(xié),說:“得得得,錢你先墊上,等窯主把錢賠下來,咱哥兒倆平攤還不行嗎?”

17

這天下班后,他們吃過飯沒有睡覺,王明君和張敦厚就帶王風到鎮(zhèn)上去了。按照昨天的計劃,在辦掉點子之前,他們要讓這個年輕的點子嘗一嘗女人的滋味,真正當一回男人。

走出煤礦不遠,他們就看見路邊有一家小飯店。飯店門口的高腳凳子上坐著兩個小姐。陽光亮亮的,他們遠遠地就看見兩個小姐穿得花枝招展,臉很白,嘴唇很紅,眉毛很黑。張敦厚對王風說:“看,雞。”

王風往飯店門前看了看,說:“沒有雞呀?!?/p>

張敦厚讓他再看看。

王風還是沒看見,他問:“是活雞還是死雞?”

張敦厚說:“當然是活雞?!?/p>

王風搖頭,說:“沒看見。只有兩個女的在那兒嗑瓜子兒。”

“對呀,那兩個女的就是雞?!?/p>

王風不解,說:“女的是人,怎么能是雞呢?”

張敦厚笑著拍了一下王明君,說:“你二叔對雞很有研究,讓你二叔給你講講?!?/p>

王風求知似的看著二叔。

二叔說:“別聽你張叔叔瞎說,我也不懂。女人是人,雞是雞。雞可以殺吃,女人又不能殺吃,干嗎把人說成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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