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考觀眾
藝術家不是非人類
有人說,方力鈞是啟蒙者。我常用另外兩個字代替所謂的"啟蒙":虛妄。誰有啟蒙的權力?是釋迦牟尼、阿拉還是基督?是通過投票?還是看誰讀的書多?啟蒙的權力是以知識多少為標準?還是以權力大小為標準?大眾是指誰?大眾又在哪里?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大眾的一員。對于藝術的受眾來說,除了藝術家個人和你自己極少數(shù)的朋友,或者不為了你工作他就沒有飯吃的,其他人全部都是大眾。無論人們對藝術有什么樣的理解,人們希望有什么樣的理解,人們希望投入多少,他都是大眾。
很多藝術家有一個通病,就是他要求自己不是大眾,把自己當做非人類來看,這是一個最大的障礙,也是一個必然的死局。
他們誤以為藝術家和普通人是沒有關聯(lián)的,是不一樣的,所以就造成了這種隔閡。這種隔閡使得正常人讀不懂藝術品,或者把藝術當做不屬于大眾的事情來看待。同時,他自己呢,根本不可能去做他生命能承受的東西,他在現(xiàn)實里掙扎兩下,就要完蛋了。這類人應該謹記,多么高貴的藝術品都沒有賦予它一種與人的生命交流的可能性和更高貴的權利。
我自己的體會是,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和大眾是不能分離的。中國還有句老話叫狗通人性,既然狗通人性,人就更通人性了,邯鄲人、保定人、石家莊人,中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絕大多數(shù)人的欲望、好惡百分之九十九是共通的,我們所謂的差異性,是在廣泛、共通的基礎上才能夠成立,也只有局限于百分之零點一的范圍內才能夠完成的。藝術只有站在人性相通的平臺上才有交流。藝術家尋找個性和差異化的工作也是建立在這個共性的平臺上。
如果你認識不到共通是基礎,還把觀眾當成傻子看,好像他們只長著眼睛,沒有心,降低標準生怕別人不能夠理解你,或者生怕達不到公眾的要求,不僅會失去自己,還把世界的共通性萎縮了。而且正因為人是以共通為基礎的,你所有的瘋狂的想法、做法都是可以被接受、被理解的。你沒有必要去遷就別人,也沒有必要想要別人來遷就你。你只需要進行符合自身的創(chuàng)作,這樣就能迎合觀眾。
關于"迎合",你怎么判斷你是否在迎合?沒有人在迎合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是在迎合。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創(chuàng)作的時候可能會出現(xiàn)的討好觀眾的心理,我也覺得沒什么了不起。人是必須要互相討好的,就好比見什么人說什么話,這也沒什么好與不好,都是活著的需要。但你必須對社會有效,無論你是出于藝術的理由,或者出于責任的理由,或者出于利益的理由,甚至是出于自我感覺的理由。從更深遠的意義來看,偉大的藝術家都具有批判性。這倒不是說給出什么結論,但必須引人思考。作為一名藝術家,我個人和社會之間的交流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覺得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正因為我尊重大眾,包括尊重大眾所擁有認識的局限性的權利,同時把自己作為大眾的一員,所以我也不需要向觀眾解釋更多的東西。但這并不意味著我不把彰顯個體的生存體驗作為自己的重要工作。這并不矛盾。一個個體他能夠抽離當時的社會,成為一種獨立存在,無論你是反向的還是順向的。正是因為你特別強調個體,你可能更代表這個時代的人的一種感覺。也可以反過來說,正因為你特別符合這個時代,所以你也是特別個體的一個人?;诖?,我在一開始創(chuàng)作的時候,就沒有太多地去關心外人,也就是觀眾對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