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爸爸會過來找我。
在我三周沒有回過家以后,他提著兩大包東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讓他在樓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蕩蕩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風,等待著我的會不會是一場風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著步子下了樓。他很有耐心的樣子,靠在墻邊等我,還沖著我微笑。當我和他一起走進食堂的時候,食堂里幾乎沒有還在用餐的學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盤子里放著西紅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飯。他坐在對面。
我把西紅柿和西芹統(tǒng)統(tǒng)拌進飯里,瘋狂地攪動,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幾口,我抬起頭來,仇恨地看著他。他伸出一個巴掌對著我過來,終究猶豫地放了下去。
空蕩蕩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員來回走動著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聲不斷傳來。
他把兩包東西舉著放到我這邊的座位上,對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我無能,生出你這種女兒?!比缓筠D身離開。
他沒有再回頭,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我把那僅剩的幾口飯無聲地嘔吐出來的樣子。
我敢肯定,是許說了什么了,這個不說話就要死的女人,我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我發(fā)誓,我不會!
那一天下著冷雨。我翹掉晚自習。關掉手機。一直呆在網(wǎng)吧里。幾乎四天沒有進食的胃巨痛無比。我在網(wǎng)上看到阿布,他的頭像一直亮著,他的簽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沒有理他。我一直隱身,我上網(wǎng)只是為了尋求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說話。米砂在網(wǎng)吧里找到我。她的頭發(fā)被雨淋濕了,她用一種很冷靜但不可拒絕的語氣對我說:“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p>
我坐在那里沒動。
她當機立斷地替我把電腦關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們出了網(wǎng)吧,雨越下越大,米砂變魔法一樣地拿出一把傘,她把傘傾向于我,自己渾身都淋濕了,10點半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宿舍里。蔣藍剛剛洗過澡,頭頂盤著一個巨大的毛巾,站在門口冷冷瞅著我。米砂拉著我打算推門進去。
“有種就徹夜不歸,英雄的女兒。你不是圣女嗎?靠,圣女就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們都已經(jīng)睡了,伍優(yōu)從床上撐起身子來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蔣藍把你沒上晚自習的事告訴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對付的招?!?/p>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嗎?”米砂還拿著一罐八寶粥問我:“隔壁那個不識相的,我遲早要滅了她,在我面前囂張!對了,你有沒有吃晚飯?”
我回答:“吃過了?!?/p>
因為我知道,只要吃一點點,就決不是那一點點可以解決問題。
熄燈半小時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來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靜。她已經(jīng)睡著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從我的鋪位上探下腦袋,聽每個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經(jīng)十分均勻。
他們都已經(jīng)進入深深的睡眠。
我從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來。打開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誡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讓她們都醒來。況且一盒根本就不夠。
病發(fā)作的時候,只有這種充實感――也就是強烈的墜痛感來臨時,我才會真切地感受到飽的滋味。
是的,我飽了。我又一次滿足了自己。我知道總有那么一天,我的胃會破裂,我遍體鱗傷的胃,會讓我懂得什么是代價。
我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米砂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來,正看著我,原來她一直都沒有睡著!她的眸子閃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嚇得身子往后一縮,她輕輕滑下床來,在我耳邊說:“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嚇我,有什么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淚滑下來,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該如何跟米砂從頭說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確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讓我感覺腫脹,我低下頭,想要嘔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們來到外面清冷的過道里,米砂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輕輕地說:“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