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給我在前面那個公交站停一下?!编嚰鸭训膫耐纯嘧罱K還是沒能敵得過出租車的計價表。要是這么一路打回小月河,估計這周的米錢都得搭進去。
就在車快要停下的一瞬間,計價表又跳了一下。
“一共三十二?!?/p>
就在半分鐘前,鄧佳佳已經(jīng)從錢包里抽出了三十元,現(xiàn)在又得多掏出兩塊錢,不禁又讓她由怨生嘆:沖動真的能招來懲罰,氣頭上稍微一哆嗦,票子就一去不返。
今天太陽夠毒的,鄧佳佳只得躲在廣告牌的后面等車,等了半天發(fā)現(xiàn)26路一直不來,問了旁邊賣玉米的大媽才知道——這條路上下行站牌不一樣,得過馬路左轉(zhuǎn)才能找到回去的車。
“唉,多花錢還沒拉對地方?!编嚰鸭褟氐仔箽饬?。她想起剛才飯店里那該死的綠豆眼,鼻子都要氣歪了,眼下還要冒著烈日往前找車站,真是自己找罪受??!對了,樹都跑哪里去了?鄧佳佳看看旁邊,一家大超市坐落在路口的一腳,門面撐得很大,光禿禿的店前廣場緊挨著馬路牙子。
鄧佳佳想起了小時候在村里的時光。夏天的時候,樹木成蔭,綠草遍地,人站在樹下,陽光是斷沒有插足的空隙的。那時候,她喜歡和同村的小朋友跑去小河邊捉魚,別看她是個女孩兒,卻總愛混在一群男孩子里。幾個人圍在一起,往水里頭扔好多石頭,把小河改了道,隔出中間的一段慢慢把水跑干,魚兒就在那里“相濡以沫”。幾個孩子把那些魚兒一個一個拾起來放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桶子里,足足能裝半桶還多。這樣的活動通常能讓三四個人消磨掉半天的時光,但是卻頗為有趣,最后還能讓餐桌上多些河鮮美味,兩相得宜??扇兆邮峭筮^的,回憶是往前琢磨的,時間早就沖刷掉了鄧佳佳初入大學(xué)時的那身鄉(xiāng)土氣息,更可怕的,好像還沖刷掉了她的精神頭,現(xiàn)在的鄧佳佳,已經(jīng)找不到多少當(dāng)年的活力了。
就在鄧佳佳惆悵、憂郁、糾結(jié)的時候,從超市的門口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推著超市里面的購物車,車?yán)锓胖粋€五六歲的男孩兒。那小家伙正坐著車把手中間的打折促銷信息翻來翻去自娛自樂。女人推著車一直往外走著,拿著手機,貼在耳朵邊上,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么:
“德平啊,周末你還加什么班???你今天得給我早點回家,你兒子今天過生日。我剛帶著他在超市里轉(zhuǎn)了半天,買了一堆吃的,回去做……什么?出去吃?不不不!外面沒有氣氛……你別給我來這套,你天天那么晚回家,陪過我和兒子幾回?你捫心自問好不好……今天這是軍令狀,你給我遵命就是了……嗯,這還差不多……哦,對了!你給我去買個蛋糕回來,要帶巧克力的,咱兒子看著那黑糊糊的東西可高興呢?!蹦泻郝犚姟扒煽肆Α比齻€字高興地朝母親笑了笑,小舌頭已經(jīng)在嘴唇上轉(zhuǎn)圈了。女人輕撫著兒子的頭,笑了笑,又板起臉來,對著電話說道:“就這樣了,我?guī)厝ニ瘯河X?!?/p>
女人掛了電話,把手機塞進包里。
然而,就在這時,那購物車隨著慣性,往前滑行了一段距離,竟跑到了連著馬路的臺階上。被地心引力牽引著,小家伙和那一車的貨品“咯噔咯噔”地順著臺階往下滑。男孩兒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危險性,竟然因為這上下起伏的別樣感覺而開心地咧著小嘴。那女人卻急了,想要伸手夠住車的扶手,卻還是晚了一步,看著兒子顛簸著遠(yuǎn)離自己,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里了。
鄧佳佳還像木頭人一樣往前走,而她的斜前方就是這輛沖下臺階的購物車。
此時的情景,完全可以用一道物理題來說明:物體A以勻速直線運動前進,物體B以一定的加速度沿著與A運動垂直的方向前進,請問AB會相撞嗎?
答案是:會。
可憐的鄧佳佳遇到了今天的第三件倒霉事兒,先是被極其變態(tài)的異性折磨一番,再是被無法控制的悲傷和氣氛奪去了三十二塊錢,現(xiàn)在她又變成了購物車的人肉安全氣囊,最終輸給了偉大的能量守恒定律,用身體的四仰八叉成就了購物車運動的戛然而止,何其悲哉。
“謝天謝地!”女人跑過來把孩子從車?yán)锉Я顺鰜?,小孩兒還在笑,只是換了目標(biāo)——不是促銷廣告,也不是有如唐僧騎馬的顛簸,而是躺在地上的鄧佳佳,那個承受著精神和肉體雙重痛苦的鄧佳佳。
“實在不好意思?!迸税押⒆臃诺降厣?,健步?jīng)_到鄧佳佳身旁,費力地將她扶起來,讓她坐在臺階上,“你沒事吧,太謝謝你了。”
身為“被”見義勇為的猛士,鄧佳佳認(rèn)命了:“我沒事,你孩子沒事吧?”
“好著呢??烧娑嗵澚四懔耍阏f,要是沒你,這車一旦沖到馬路上去……哎呀,我都不敢想。這破超市設(shè)計得有問題,你說廣場上建什么臺階,這不拿人命不當(dāng)回事兒嗎!”女人沖著超市狠狠瞪了一眼。
鄧佳佳的屁股微疼,這一跤雖然摔得很徹底,但是卻沒傷著,全都倚賴這兩個天生的肉墊?,F(xiàn)在她腦子里的痛苦終于不再孤獨,有了隔著脊柱長度的相得益彰。鄧佳佳不想在太陽下面多待,她想趕快回公寓找到自己的那床被子,好把頭埋進去大哭一場,最后還能問問周公,是誰把自己推到了痛苦的風(fēng)頭浪尖上。
“我走了?!编嚰鸭颜f。
“我送你吧,我這就叫我老公開車過來,他在公司加班,離這里也不遠(yuǎn)?!迸死∴嚰鸭训母觳?。
“不了,前面就是車站,謝謝你了。”
“那你叫什么???給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p>
“不了。我走了。”鄧佳佳把胳膊抽離了女人的手,輕輕按摩著臀部,慢慢地走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