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劉磊和趙涵得知,龍秋已經(jīng)找了個住處,就在朝陽學(xué)生公寓里,不過是在二層,上午剛好有個人搬了出去,正好騰出個空床位。
“床位一個半年就1800元,你們承受得了嗎?”劉磊問道。
“是啊。我跟房東好說歹說,想用300元的月租先租上一兩個月,可他就是不同意,最后估計被我磨得煩了,就900元三個月租下來了。”
趙涵道:“從這件事就能看出咱們有多弱勢。咱那公寓,早就聽別人說是夏天熱冬天冷,暖氣是擺設(shè),安上空調(diào)也沒插座。就這樣的屋子里,一個床位還一個月三百,在我老家,都可以租半間房子了。”
“這里是哪兒?這里是北京!”張文亮拿手在桌子上畫了個圈,繼續(xù)說道,“北京就是一個圈,圈外面的人想進來,進來以后發(fā)現(xiàn)這圈里又?jǐn)D又憋,可又不能出去。一是因為自己不服氣——別人能待得住,自己怎么就不行?二是怕圈外的人說三道四,怕圈外的人嘲笑自己,理由也一樣——別人能待得住,你就撐不下來?”
張文亮的話說到了劉磊的痛處,四年前,他如此地相信自己畢業(yè)后定能衣錦還鄉(xiāng)、找到一個讓人羨慕的工作??涩F(xiàn)在,不要說衣錦,果腹尚且是個問題,就更別談還鄉(xiāng)了。從畢業(yè)前夕開始,他就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自己的窘境讓父母親朋看見,夢見家人因為自己而搖頭嘆氣、極度失望?,F(xiàn)在張文亮的這個圈,似乎又圈出了他那揮之不去的夢魘,但劉磊知道,即便這個圈再難以立足,自己也還是得加倍努力,去掙得供自己呼吸的空間。
下午,龍秋搬東西去樓下的時候,劉磊把上午沒用完的殺蟲劑送給了她,還給她提供了一個自己沒用過的枕頭罩子。他打趣地和龍秋說:“你不在這個屋的話,房間又要亂七八糟了。”
龍秋笑了,叮囑身邊的張文亮:“聽到?jīng)]有,以后你們屋子亂的話,下來找我,我上來收拾。還有,我下去后,你要給我記住一件事情?!?/p>
“什么事情?”張文亮摸不著頭腦了。
“勤倒點兒垃圾,上次整理衛(wèi)生的時候,全都是你制造的臟東西?!?/p>
眾人大笑。
傍晚,劉磊去買涼皮吃。他沿著小月河走了很久,“參觀”了N家涼皮店和餐車,終于找到了一個還算比較干凈的賣涼皮的小車。
等劉磊交完錢,拿著盛涼皮的盒子沒走幾步,一輛轎車疾馳而來,車身后塵土飛揚。劉磊側(cè)身到路邊,心里正鄙視車主的道德水準(zhǔn),然而,就在這時,讓人驚心動魄的一幕出現(xiàn)了。
一個小男孩兒追著一個塑料球跑到了路的中間,就在轎車和劉磊之間。
幾秒鐘后,三者的位置關(guān)系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變——劉磊扔掉了涼皮,把小男孩兒抱到了路邊,而那轎車依然如故地向前猛沖,一個急拐彎,消失了。
“什么素質(zhì)啊,車開得這么快!”劉磊對著車尾大叫,他知道自己的怨氣遠遠追不上汽車飛馳的速度,但是還是要用思想去誅戮一下車主的麻木。
“楠楠!”一對年輕夫婦從不遠處跑了過來,焦急地沖到劉磊和小孩兒的身邊,一眼就能看出是小孩兒的父母。
年輕的母親一把從劉磊懷里揪過孩子,看著已經(jīng)被車壓扁的塑料球,不住地打著男孩兒的屁股,念叨著:“叫你亂跑……叫你亂跑……”
小孩兒的父親掐掉了嘴里的半根煙,俯下身子拉開了妻子的手,撫摸這孩子的腦袋,濃濃的眉毛集結(jié)在鼻梁的上方。
這對夫婦的衣著打扮都很馬虎,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身上還帶著一股蔥花味兒。劉磊向他們的來處望了望,那是一個新開不久的小賣部,門口還支著一個鐵板,顯然,小賣部還兼顧著賣煎餅的生意。
“太謝謝你了,小兄弟?!焙⒆拥母赣H不停地喘著氣,看著半蹲在一旁的劉磊,眼睛里充滿了感激。
“沒什么。剛才那輛車開得太快了,太不像話了。這里人這么多,也不注意車速?!眲⒗诒г怪?,神情立馬又嚴(yán)肅了十倍,對眼前的男人說道,“大哥,孩子這么小你們得看好了啊,這里很亂,你們怎么能讓他跑到路中間來玩。而且,這里人流量這么大,你們就不怕把孩子弄丟了?”
“唉,都怪我們。剛才我倆兒去搬雞蛋,沒想到就一會兒工夫,孩子就能跑這么遠。我們剛置了這么個小賣部,忙啊……”
“再忙也要管好了孩子,像今天這事兒,一旦真要是……那可真的沒有后悔藥的?!眲⒗谡业搅私o別人上思想教育課的感覺,雖然受教者是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男人。
“唉……小兄弟說得是。以后看來只能把他關(guān)起來了,他還有個妹妹,比他乖多了?!?/p>
劉磊再看了一眼小賣部,一個小女孩兒在探頭張望著,看見劉磊正在向她那里看,又把頭縮了回去。
在這又臟又亂的小月河畔,除了二十多歲聚居在一起的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們,還有不少這樣年輕的家庭。他們有的沒有孩子,有的可能不止一個孩子。平心而論,這些年輕的家庭要比劉磊這樣的畢業(yè)生還要艱難許多,因為他們背負的東西更多——不僅僅是填飽自己的肚子,更要承擔(dān)整個家庭的重任。
劉磊沒有繼續(xù)責(zé)備孩子的父母,他的腦子里已經(jīng)與孩子的父親做了不止一次的換位思考,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每個人都是“無奈”二字的奴隸,在沒有掙脫生存的枷鎖前,只能任其擺布。
小孩兒的父親看了看鋪在地上的涼皮,問道:“這不會就是你的晚飯吧?!?/p>
劉磊點了點頭。
“太過意不去了,看把你涼皮都弄掉了。”
“沒事,這人命可比晚飯重要多了。”
小孩兒的父親急忙說道:“要不這樣吧,你要是不嫌棄,就吃我家一個煎餅吧?!?/p>
劉磊咧嘴笑了笑:“那太好了?!?/p>
“小兄弟你跟我來!”小孩兒的父親帶著劉磊來到煎餅攤子前,熟練地在圓鐵板上抹開了紫米面,在上面打了三個雞蛋,不一會兒,一張異常碩大的煎餅遞到了劉磊的手里。最后,劉磊還被送了三根火腿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