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四年(戊申o一九 八),我四十六歲。羅醒吾在廣東提學(xué)使衙門任事,叫我到廣州去玩玩。我于二月間到了廣州,本想小住幾天,轉(zhuǎn)道往欽州,醒吾勸我多留些時,我就在廣州住下,仍以賣畫刻印為生。那時廣州人看畫,喜的是"四王"一派,求我畫的人很少,惟獨非??洫勎业牡斗ǎ笪铱逃〉娜?,每天總有十來起。因此賣藝生涯,亦不落寞。醒吾參加了孫中山先生領(lǐng)導(dǎo)的同盟會,在廣州做秘密的革命工作。他跟我同是龍山詩社七子之一,彼此無話不談。此番在廣州見面,他悄悄地把革命黨的內(nèi)容,和他工作的狀況,告訴了我,并要我?guī)退鳇c事,替他們傳遞文件。我想,這倒不是難辦的事,只須機警地不露破綻,不會發(fā)生什么問題,當(dāng)下也就答允了。從此,革命黨的秘密文件,需要傳遞,醒吾都交我去辦理。我是假借賣畫的名義,把文件夾雜在畫件之內(nèi),傳遞得十分穩(wěn)妥。好在這樣的傳遞,每月并沒有多少次,所以始終沒露痕跡。秋間,我父親來信叫我回去,我在家住了沒有多久,父親叫我往欽州接我四弟和我長子回家,又動身到了廣東。
宣統(tǒng)元年(己酉o一九 九),我四十七歲。在廣州過了年,正月到欽州,葆生留我住過了夏天,我才帶著我四弟純培和我長子良元,經(jīng)廣州往香港,到了香港,換乘海輪,直達上海。住了幾天,正值中秋佳節(jié),就攜同純培和良元,坐火車往蘇州,乘夜去游虎丘。第二天,我們到了南京。我想去見李梅庵,他往上海去了,沒有見著。梅庵名瑞清,是筠庵的哥哥,是當(dāng)時有名的一位書法家。我刻了幾方印章,留在他家。在南京,忽忽逛了幾處名勝,就坐江輪西行。路過江西小姑山,在輪中畫了一幅《小姑山圖》,收入我的借山圖卷之內(nèi)。九月,回到了家。這是我五出五歸末一次。
宣統(tǒng)二年(庚戌o一九一 ),我四十八歲。回家以后,自覺書底子太差,天天讀些古文詩詞,想從根基方面,用點苦功。有時和舊日詩友,分韻斗詩,刻燭聯(lián)吟,往往一字未妥,刪改再三,不肯茍且。還把游歷得來的山水畫稿,重畫了一遍,編成借山圖卷,一共畫了五十二幅。朋友胡廉石把他自己住在石門附近的景色,請王仲言擬了二十四個題目,叫我畫《石門二十四景圖》。我精心構(gòu)思,換了幾次稿,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才把它畫成。廉石和仲言,都說我遠游歸來,畫的境界,比以前擴展得多了。
黎薇蓀自從四川辭官歸來,在岳麓山下,新造了一所別墅,取名"聽葉庵",叫我去玩。我到了長沙,住在通泰街胡石庵的家里。王仲言在石庵家坐館,沁園師的長公子仙甫,也在省城。薇蓀那時是湖南高等學(xué)堂的監(jiān)督,高等學(xué)堂是湖南全省最高的學(xué)府,在岳麓書院的舊址,張仲飏在里頭當(dāng)教務(wù)長,都是熟人。我同薇蓀、仲飏和胡石庵、王仲言、胡仙甫等,游山吟詩,有時又刻印作畫,非常歡暢。我刻印的刀法,有了變化,把漢印的格局,融會到趙叔一體之內(nèi),薇蓀說我古樸耐人尋味。茶陵州的譚氏兄弟,十年前聽了丁拔貢的話,把我刻的印章磨平了。現(xiàn)在他們懂得些刻印的門徑,知道丁拔貢的話并不可靠,因此,把從前要刻的收藏印記,又請我去補刻了。同時,湘綺師也叫我刻了幾方印章。省城里的人,頓時哄傳起來,求我刻印的人,接連不斷,我曾經(jīng)有過一句詩:"姓名人識鬢成絲。"人情世態(tài),就是這樣的勢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