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座巨大的收費站赫然從地平線上升起,大壩般截住車流。胡熊猛打方向盤,從最后一個免費出口一頭扎了下去。老周說過,他可以先去中國城的中餐館轉(zhuǎn)轉(zhuǎn),還說中國城就在城西一條收費高速的邊上。胡熊覺得自己應(yīng)該找對了方向。他找個加油站停下,走進便利店問店主有沒有中文報紙,以及中國城在哪。他自恃英語不錯,那個巴基斯坦人好像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回答胡熊卻只聽懂一句,就是希望他把停在店門口的車挪到一邊去。后面幾個買熱狗和付油錢的顧客開始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他們都趕著去上班。連站在窗邊埋頭填表的姑娘也不時打量著胡熊。那像是個彩票欄,他路上經(jīng)過的每個加油站里都擺著一個。
姑娘長得像老中,頭發(fā)扎成學(xué)生風(fēng)格的小刷子,胡熊由此推斷此處離中國城已經(jīng)不遠了。排隊的顧客都離開后,他請巴基斯坦人在地圖上指出這個加油站的位置。巴基斯坦人瞥了一眼他正要鋪開的地圖,立刻用兩個手指敲著它說這種地圖不好,然后拍出一份新地圖。胡熊掏出全部硬幣購買這份地圖時,巴基斯坦人熟練地攤開它,在加油站的位置上打了個叉,在中國城畫了個圈。
胡熊功成身退,去研究堆在角落里的一摞免費小報。小報很厚,他抱一份出了店門。對于來去匆匆的人們來說,這只是一個平凡的上午。日頭已經(jīng)很高。東邊的地平線上還橫著那條收費高速,在樓群間隱現(xiàn)。大街對過是兩幢玻璃大樓,東墻金光燦爛,西墻一片蔚藍。加油站的穹頂反射著此起彼伏的引擎聲,像個賽車場。胡熊突然想起來自己的火鳥一直沒熄火。它吼聲最大,怠速時總愛喘,很容易辨認。胡熊把手伸進車窗熄了火,突然感覺有些疲憊,但心情就像那八九點鐘的太陽。他將地圖在引擎罩上鋪開,對照四周確認了方位,風(fēng)把地圖吹得啪啪作響,他感覺自己就像一位準備野戰(zhàn)的將軍。
胡熊把地圖仔細疊好,只露出中國城那一片,放到儀表板上,拿出那份小報坐在臺階上翻起來。報紙上吃喝玩樂一應(yīng)俱全。汽車。鉆戒。美食。手機。電影。他覺得自己確實到了大城市。大城市的人看起來都很忙。進進出出的顧客們把門摔得乒乒響。再往后翻,整版整版都是穿得極少眼神迷離的女郎們,還有些肌肉發(fā)達的精壯小伙。他斷定自己確實到了美國。
在曉野兔子眼里,這個中國小伙子與眾不同。他開輛稀奇古怪的舊車,風(fēng)塵仆仆,眼睛通紅,依然興致勃勃準備征服世界。她當時正忙著填號碼,所以沒功夫把胡熊從和巴基斯坦人笨拙的對話中解救出來。不過她倒是注意到胡熊的車,還把牌照寫進了她的號碼。她當時正苦苦盤算本周的幸運號碼,然后就看見這么一輛與眾不同的車轟鳴著沖進來,正停在她眼前的窗外。
那些俱樂部晚上才開門。曉野兔子走到胡熊身旁的臺階上。你是要找工作嗎?
胡熊聽見這極標準的普通話,以為是幻聽。他歪過頭去,先看見一雙平跟的女式黑皮鞋。然后是條筆挺的黑西褲。然后是雪白的襯衣。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臉上。手里的報紙無聲滑落,隨即在風(fēng)中飛旋起來。
你是要找工作嗎?曉野兔子看了看散落一地的女郎們,臉有些紅。
對,我要找工作。胡熊手忙腳亂追捕眾位女郎,但眼睛卻離不開曉野兔子的臉,半張著嘴,就像被催眠師的眼神吸去了靈魂,等她發(fā)布指令。胡熊確實不知道她要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