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場景,李益設想過無數(shù)次。
有時候霍瑤梨花帶雨,這時候自己會走上去遞給她一塊手帕,有時候自己甚至會把那姑娘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安慰。有時候他會說:“小玉,放手吧?!庇袝r候他會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庇袝r候他會離開,在夢里看著霍瑤哭倒在地。這時候他會心痛,但是他又對自己說,長痛不如短痛,所以他繼續(xù)離開。
沒有一次,是這樣的霍瑤。
燦爛之后的帶著疲倦的平靜,帶著笑容,那么放松,那么美。是,這個女子竟然比記憶里的更美,更柔和。生活,已經(jīng)把這霍瑤從女孩子變成了女人,從璞玉琢磨成美玉。
這樣的霍瑤,他不知道如何面對。
直到在深夜的酒吧坐下來的時候,李益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燈光暗暗的,音樂淡淡的,身邊來來往往,人影綽綽?;衄幷f:“對不起,不過這個時間,也只有這邊還開著了?!?/p>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斜,這個神情李益曾經(jīng)很熟悉。每次霍瑤央求什么她的眼睛就會這樣若有若無地瞟過來。他記起來當時在泰山的頂上,他的小玉在他的懷里,她說:“這么美的星星,以后我們隔幾年就來看好不好?”那時候女孩子的眼睛黑黝黝的,充滿希望和憧憬。
李益一笑。
慢慢地,過去的一切一點一點回來,他又覺得他回到從前。
譬如一起在冷冷的夜里,吃一碗熱熱的面條;譬如在梧桐樹底下,靠著那樹干說一句一句甜蜜的話兒;譬如圓明園廢園的夕陽;譬如北海秋天的月夜;譬如春天的豌豆黃兒;譬如冬天的冰糖葫蘆兒;譬如彼此依偎的泰山之巔;譬如臨別那夜女孩子澀澀的眼淚……
可是不再是從前,兩個人中間隔著沉重的五年。每句話還未說,又縮回去。那些過去,都拆得零散開,成了一幕一幕的場景,圍繞在四周,沉靜地注視。李益一會兒在此時此地,一時又到了過去,時空跳轉(zhuǎn),對面坐的一會兒是霍瑤,一會兒是小玉。
男人慢慢地、淺淺地嘆了一口氣。
周圍人來人往,每個人都仿佛注意著他們,每個人又仿佛都在他們自己的生活里。這個世界不曾為了他或者她停步,亦不曾為了他們的分開而六月飛雪。李益找不出話題,霍瑤問來問去也不過是家常:你回來了多久?去學校了么?見到了誰? 一句一句,都云淡風清,卻又仿佛都別有所問。
她沒有問起為什么。
她亦沒有問發(fā)生了什么。
她亦不問他還要呆多久,住在哪里。
再喝一杯,李益正打算開口說點什么,霍瑤的手機響了。女人抱歉地笑一下,接起來:“喂……放心。演出還行……我?和一個老同學在酒吧坐坐……對,對,就是那家,對,就是咱們平常那個位子……你別擔心,我到家給你電話。對了,下次別送花了,多浪費……好,掛了。”
然后她再抬頭,給對面的男人一個笑容:“啊,對不起,你說什么?”
她的語氣輕快,然后她向后微微靠了一下,更舒適地坐在椅子里。
對面的男人背挺得筆直,可是右手在膝蓋上輕輕地蹭著?;衄幹肋@是他緊張的時候的小動作,可是他緊張什么呢?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
是,他們愛過,不過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愛過他,她對他的愛曾經(jīng)勝過他對她的愛,可是,那又怎么樣?那一切都是她愿意的,她不曾后悔。可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過是一場戀愛,再真,再痛,再美,也不過只是一場遙遠的過去的一場年輕時代的戀愛。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霍瑤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他正喏喏地想說什么,是要解釋么?霍瑤在心里淡淡地搖頭,何必?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不必解釋、不需原諒。這個男人的過去和自己的曾經(jīng)糾纏,這個男人的現(xiàn)在和自己的已經(jīng)毫不相干,至于這個男人的將來?誰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