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他都不會原諒她
周五晚上,韓崢還是回家了。
他到家門口的時候還不到六點,院門尚且沒有上鎖。他推門而入、徑直穿過庭院、走向自家洋樓那扇墨綠色的沉重木門;懶得再從包里翻鑰匙,便按響了門鈴。
林姨過來開門,見是他,立即歡喜地道:“小崢,你總算知道回家了?!?/p>
他笑著說:“林姨,我想你做的菜了?!彼睦锏哪蔷涫恰拔蚁肓忠棠懔恕?,卻礙于這話肉麻得緊,一到嘴邊就換成了“想你做的菜”。既便如此林姨依舊感動得不行。她趕忙接下他背在肩頭的包,發(fā)覺份量比她想象的要輕得多,不由道:“還以為你會帶一大包臟衣服回來呢?!?/p>
“我還不至于?!彼哌M客廳,沖林姨擠了擠眼,露出個難得的調(diào)皮表情;下意識地上下環(huán)視了一遍房內(nèi),房子里的陳設(shè)一切如舊。韓進遠至今未露面,韓崢猜他想必是不在家。
“哦,你爸爸今晚有應(yīng)酬,不回來了。你也沒說你要回家,他……”林姨見他四下張望,跟著解釋道。
“無所謂?!彼坏卮瓜卵鄄€。繼而他抬起頭,把視線轉(zhuǎn)向林姨,央求道:“我餓了,趕緊做點好吃的吧?!?/p>
林姨雖是個粗人,對韓崢的事卻是細心慣了的。知道他是在掩飾他對韓進遠的在意,心里反而更是充滿了對他的疼惜。她沖他笑笑,轉(zhuǎn)身走進廚房。
夜深了。這片住宅區(qū)很安靜,而且整個韓宅只有他和在一樓房間的林姨。他素來怕冷,上床前早早關(guān)死了窗子。連外面的風(fēng)聲都被隔絕在外。四周的靜謐在與黑暗兩相混合后,增添了許多深沉的意味。
而他卻在這樣適合安睡的夜晚輾轉(zhuǎn)失眠。
他起身,扭開床頭小燈,突然降臨的光明,竟令他心頭一陣莫名的釋然;窸窸窣窣地披上了中長袍子的睡衣,走上走廊,按下壁燈。韓崢向下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黑暗客廳,因源自二樓的一些光線散落,不知為何看起來會有些與白天時不同的感覺。他沒有進行任何思考,任由自己的腳步支配,向前走去。
他“鬼使神差”般進入了米蘭的房間。
似乎,從他目睹了父親與米蘭母親的偷情后,他再沒到她的房里來過一次。
他憑著下意識摸到了門邊的電燈開關(guān),隨即房間脫離了黑暗的包圍。她的房間沒什么特別。簡單的桌椅床柜,別無刻意的裝飾。東西擺放整齊。他的腦袋拒絕詢問自己為何要走入這里。甚至他隨手從小小的四層簡易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看。那是本鄭愁予詩集——他努了努嘴皮,在他直覺印象里,米蘭絕不是有詩心的人。——沒錯,她是現(xiàn)實的、從來都是現(xiàn)實的。
一張相片從書里的某一頁輕飄飄地掉了出來,背面朝上落到了地板上。
他彎腰給拾了起來,把照片翻轉(zhuǎn)。下一秒鐘,他幾乎恨不得把手中的照片撕爛。
他恨那個照片中的女人,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一生他都不會原諒她。
“……小崢,來,米阿姨抱抱你……”他捏緊照片的邊緣,卻驀然想起一些模糊的畫面、一些模糊的聲音。
米音到韓家時,母親已經(jīng)因傷癱瘓臥床。他那時還小,缺乏被母親相擁入懷的記憶。他有時會巴巴地看著與米音和小米蘭姐弟親昵玩鬧的場面,羨慕得要命。米音留意到了他的悵然,曾那樣溫柔地召喚他,把他抱在懷里,親熱而真摯地?fù)崦念^發(fā)、臉蛋和背脊。那個時候的他,也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漂亮又親切的米阿姨。如果不是發(fā)生了后來的事,他應(yīng)該會像對待林姨那樣對待她吧??墒牵行┦碌陌l(fā)生就是偏偏會出乎你的意愿和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