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東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厭煩的不行,但還是保持禮貌吧。
“你好!”我假裝沒有已經好幾個月不見他,而且也不準備再見他這回事。
“你怎么樣?”
“很好?!?/p>
再寒暄下去我知道我會假裝很忙,他也會知趣地說只是問個好,說有空再聯(lián)系。如果我不打,他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不會再主動打來了,一切OVER,不用多說一句話,大家萬一再見面也用不著尷尬,全都很得體。
但是,他對這一套知道的和我一樣清楚,所以他有話直說。
“下星期我要去美國了,恐怕不會?;貋砹恕?/p>
“是這樣?!?/p>
“明天你有空嗎?”
我停頓了一下,他在電話那一頭等待著,好吧。
“好,我們一起吃飯,或者去哪兒坐坐?”我先擺明自己的立場,他這么聰明焉能不知。
"Jazz?ya吧,晚上八點半。"
“好?!?/p>
我坐在Jazz?ya等他,對他挑選的這個地方很不以為然,盡管這兒的雞尾酒一流,音樂也不錯。這是我和亞東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隨便挑選一個地點不是他的風格,他所作的一切都另有深意,這是我喜歡他的原因,我們什么都不說,以試探對方的領悟力為樂。但以我現在的心境對這種游戲實在興趣索然,希望他不要再搞出一幕在結婚前夜長吻我那種戲劇性的場面。
我坐在木頭椅子上喝可樂冰激凌胡思亂想的時候,亞東進來了。他看起來依然很順眼,依然吸引我的目光,就像一年以前我從那亂哄哄的聚會上發(fā)現他時一樣。但是又怎么樣呢?我熟悉他做愛時的神情,卻說不出他在哪工作。一家設計公司!沒錯。但是哪一家?他干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他說他要走了,移民去美國,他老婆已經去了。我說好?。】磥砟氵\氣不錯,因為我表妹也要去美國,被拒簽了無數次,現在辦移民還要排兩、三年的隊。他說是這樣,你沒想過出去嗎?我說不,除了出去玩,我不會住到使用另一種語言的國家。為什么?因為我喜歡這兒,我有這兒的語言天賦,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喜歡這兒的男人,只和他們談戀愛。不說我都沒注意到,我所有的男友都是北京人,只有很少的例外,我可不是故意這么干的,看來,我還是愛這城市的氣質,就算是我總是抱怨它空氣污濁,氣候惡劣。
他通常話不多,我是因對手而異,不過那天我們真閑扯了很長時間,肯定是我想顯得熱情一點,讓一切在友好的氣氛中結束。本來是可以做到的。
他還是那副冷靜的樣子看著我,眼睛瞇起來算是笑了。
“沒想到你還真能閑扯,以前沒發(fā)現?!痹谖艺f到對我來說有兩個紐約,一個是伍迪?艾倫的紐約,一個是馬丁?斯克塞斯的紐約時,他這么說。
“你不喜歡他們的電影?”
“我對電影一竅不通。”
好吧,我不再替你打圓場,你非要在臨走時搞出點驚人之舉?那好吧。我盯著玻璃杯中已經融化進可樂的冰激凌,不再出聲。
他嘆了口氣,嚴肅起來:“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我知道我再忍一下我就走了,我就永遠不會對你說了。但是我很自私,我害怕如果我不說出來,我會因為想著這些沒說出口的話而記住你。我不愿意在美國還想著這件事?!?/p>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我的臉肯定緊張地脹紅了,他便笑了。
“你以為我要說‘我愛你’吧?是不是?”
“我沒以為什么。”我抬起眼睛,有點不快。
他依然帶著笑意看著我。
“你想說什么?”我問,感到煩燥。
“我每次想說什么,一想到你會覺得我在說蠢話,只好不開口了。”
“我沒覺得你在說蠢話,相反,你是個少見的聰明人?!?/p>
“當然了,因為我領會了你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的言外之意。你喜歡我,但是僅此而已,不要停留得時間太長,你該走了,別告訴我你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寧愿我蠢一點,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說,是不是有人根本看不見你劃出來的那條清清楚楚的線?”
我怎么回答?
“我以為你喜歡這樣,你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而且你結了婚?!蔽蚁蛩赋觥?/p>
“別跟我說你有什么原則,不跟結了婚的男人來往,那不是你要的最好的界線嘛?”
“不是那么回事?!?/p>
“那么還是有原因的,你突然不再理我了,但是你認為我沒有必要知道這個原因?!?/p>
“我已經受到懲罰了?!?/p>
“我也說不清到底怪你什么,可能是怪你沒有給自己一個機會?!?/p>
“其實,給不給自己機會,要愛終究會愛的?!?/p>
“是嗎?”
“是?!蔽铱隙怂囊蓡?,“――我已經上了賊船,而且它就要沉了。”
“是這樣?!彼聊艘粫?。
“算了,沒有愛上我,并不算什么錯誤。”他最后笑著說,風度頗佳。
如果亞東是想打擊我,他作到了,這陣子我不斷地發(fā)現自己實際上是個自作聰明的傻瓜。當然他不是為了打擊我,打擊我什么?在正常的情況下這絲毫打擊不了我,也許倒會助長我的驕傲,但是現在不同了,――愛情使人變得如此卑微。我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一樣瀟灑地對陳天說:“算了,沒有愛上我,并不算什么錯誤?!被蛘哒f,"沒有能從始至終愛我,并不算什么錯誤。"但是我說不了這話,因為陳天拒不承認他不愛我。